一个活生生的人毫无缘由地性情大变,难道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吗?寻常亲眷不会多想也便罢了,那柳毅的父母呢?柳毅的兄长呢?难道他们就没有任何察觉吗?
兴许,这便是他们愿意相信仙神开窍之说的重要原因吧,用仙神之说安慰甚至是欺骗自己。
我家小儿,是开窍啦。
正在河伯恍惚之际,兄长柳信笑呵呵地抱着一书箱过来。
“老幺,这是我替你做的背书箱,上面特意糊了油纸,能够防水……当然,你要执意背着往水里栽我也无可奈何是不是……”柳信喋喋不休地介绍着那只背书箱,“这里有许多夹层,能够放各种书册纸张,我特意给你塞的这些书册,那都是我从以前参加过省试的贡生那里求来的,都是考试的重点,他们说了,以往没考过,但这次必考,一定要背!”
河伯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好兄长倒是考虑周全,虽然啰嗦了些,但自从走上修行之路后,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河伯,也是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血亲之间的关心,不过,他也时常提醒自己,他并不是真正的柳毅,不能被肉体凡胎的情感左右,否则沾染了过多因果,定会成为将来修行的阻碍。
“还有这些是盘缠,你不用太过节省,但你花的时候还是少花一点。”柳信将钱袋塞到河伯的怀里。
河伯点点头,随后将目光看向一旁的柳忠,并向之行礼道:“大人,要走了哦。”
柳忠负手而立,一脸平静道:“嗯。”
河伯愣了愣,问道:“大人没有其他要交代的吗?”
“不用。”柳忠沉声道。
河伯转而看向柳信:“咱阿爷怎么了?”
柳信凑到河伯耳边低语道:“前两日与其他两名贡生的大人吃饭,看到他们家都是一脸威严之相,他在学呢,毕竟是甲等上的阿爷嘛。”
“咳咳。”柳忠干咳两声,随后看向河伯,“此次进京赴考,定当全力以赴,光宗耀祖。”
“明白明白。”河伯憋了憋笑,点头道。
说话间,一辆牛车行至他们面前,河伯眉头紧蹙,不解道:“我坐牛车去啊?没有准备马车什么的?”
“马车太贵了,牛车便宜得多,这辆牛车会送你到扬州,你再搭个便宜些的货船,从扬州转去汴州,再之后呢……再找辆去洛阳的牛车,也不用进洛阳,直接再往长安即可,这已经是最划算的方法了。”柳信顿了顿,“不过这也是听别人说的,你没出过远门,实际可能会遇到其他什么状况,什么风霜雨雪,什么强盗响马……”
“行了行了,阿兄你还是不要说话了。”河伯嘴角一抽,虽然他不担心这种事情,但话从口出,都是因果,谁知道后面会不会真遇到呢?终归还是希望一路平平安安的。
“不过我好歹也是这么多年唯一一名甲等上,州府衙署都不帮我弄辆马车?”河伯困惑道。
“说了,他们说了要提供的。”柳信点点头。
“那马车呢?”
“被咱家大人当场给拒了!”柳信嘿嘿笑道。
“为什么啊?!”河伯匪夷所思地看着柳信。
“咱家大人说了,我等皆是大唐子民,岂能以此为由花费朝廷粮税!”柳信竖起了拇指,一旁的柳忠嘴角略微带起了一丝骄傲弧度。
河伯眉头一挑:“你确定不是阿爷觉得其他两家贡生都是自己花钱,我们也不能丢了脸面?”
“咳咳……”柳忠又是干咳两声,随后深吸一口气,“差不多了,此行路途遥远,你自行小心。”
河伯耸耸肩,将书箱放到了牛车上,随后笑着向前来送行的柳家人告别,周围并无小神,他也可以稍稍松懈下来,不用整日一副星君姿态。
……
“要我说,哪还用这般麻烦,什么马车,什么路途遥远,我等直接接力腾云,直接送他去也,路上还能游山玩水,他如今不是特能吃吗?各地美食都给他弄来,一路上都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至于沿途花销,直接在招待的灵蕴里报了即可……”姗姗来迟的灶神一边看着远处正在与柳家人告别的河伯,一边笑着对尽数在此等待的小神们提议道。
不过,平日里总喜欢七嘴八舌的小神们,此刻却没有一个接他话语,反而是用一种怪异的神情看向他。
“嗯?你们这是什么表情?”灶神一脸费解地看着在场小神,随后目光移到了一旁树梢上一只雪白的夜鸮,“此处怎么有只雪鸮啊?这毛色不错啊,谁带来的养宠?”
老土地公干咳一声,面色略微尴尬道:“这位是九天采访使者座下首徒,雪娘子。”
“原来是九天采访……”灶神的话语缓缓停滞下来,面色也渐渐变得比雪鸮的毛色还要煞白,“九九九九九……”
九天采访使者,巡视三界,监察诸神。
也就是凡间小神平日里口中的采访使,对于他们来说,九天采访使者那是比任何金仙都要令他们恐惧的一位神明,他的修为境界或许比不上水德星君这样的金仙,但是他却拥有着对凡间小神的监察大权,他每年上报的仙册,能够左右一片区域小神的生死存亡与调动变迁。
虽然眼前这雪鸮只是他的弟子,但小鬼难缠的道理,众小神是清楚得很,灶神跑过来说那一番话,他们听得是心惊肉跳,也不敢出声制止,所幸是没有将他们给星君做卷子的事情说出来,否则在场小神都得掉层皮。
“见……见过雪娘子!”灶神心慌地向那雪鸮行过一礼,此刻他是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雪鸮缓缓歪过头,片刻之后方才发出女子的声音:“今日并无巡查之职,只是奉了家师之命,前来送一送星君而已。”
灶神再行一礼,连忙哆哆嗦嗦地躲到了众小神之后,闭上嘴巴再不敢说什么,其余小神也是颇为尴尬,只能远远看着正坐牛车而来的青年。
牛车行至道路中央,河伯瞧见了等待路边的众小神,于是嘱咐赶牛车的车夫暂且休息,他则是整了整衣衫,故作深沉,不紧不慢地走向了众小神。
待河伯靠近,众小神方才上前行礼,不等老土地公介绍,那树梢上的雪鸮突然扑腾起翅膀,白芒闪过,一袭白衫,化为窈窕倩影,翩跹落地。
“九天采访使者座下弟子,雪,奉家师之命前来为星君送行。”雪娘子有着一副冷若冰霜的绝色容颜,向着河伯行礼时,显得不卑不亢,这不由让河伯想起了那个拿走灵蕴的仙鹿。
“他有心了。”河伯故作冷漠,九天采访使权力确实大,但却管不到水德星君这位水部至高神,不过,下凡渡劫之时,九天采访使确实需要抽查此次历练的情况,避免过多影响凡间秩序,后续水德星君重返天庭时的因果造化,也都会根据他们的记录而进行评判。
“家师特意让我给星君带话。”
听到雪娘子之言,众小神都好奇地探起耳朵,不过却见雪娘子双手交叠在身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星君身前,修长的身躯微微俯身,附耳在旁。
“水德镜不知去向。”
声音很小,并且施加了法术屏障,唯有河伯与雪娘子能够听到,只是这句话河伯并不能理解,水德镜是个什么东西?它有水德二字,自然是与水德星君有关,听上去似乎是某种法器,而这种法器却不知去向了?
那么,采访使将此事告知于他,究竟有何目的呢?
难道牵扯到水德星君下凡一事?与天庭有多少关联?与大帝有多少关联?又与采访使有多少关联?
一想到这里,河伯便不由头疼,关键在于他是一点都不知晓,即便是星君下凡的秘辛都是从紫姑那里听来的,现在突然又跑出来一个水德镜,这群金仙怎生那么复杂呢?说好的无欲无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