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凌晨电话吵醒后,林昭然就没有睡着。
她放弃了睡回去的念头,独自坐在飘窗上,看沿江边彩色的灯光暗掉,天空也从漆黑褪成灰白。
预设的闹钟响起来。林昭然刷到一张照片,是随手拍的刺绣。白缎子上绣了一抹日出。红彤彤的日头从江面升起,江水被印得一片橙红,波光粼粼。
今日阴,她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个时间看了场日出。是这个漫长清醒夜晚过后的侥幸。
照片是“玩偶修复谢医生”刚刚发布的。在排版整齐的修复前后对比图的主页里,这张随手发布的照片显得格格不入。
切错账号了吧,她猜测。他住在绣庄,望园工作,经营着苏绣生意的话,大约还有一个苏绣的账号。
不过谢观复起得也真早啊。
林昭然和许穗一行老师站在门口的冷风中迎接上学的小朋友。
许穗拿手肘抵了抵她胳膊:“吵架了?”
林昭然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么?”
“超明显的……你昨晚从我家走的时候还神采奕奕,霍公子又怎么惹到你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门口团团的妈妈亲自带着阿姨送他上学。团团通常由阿姨负责接送,偶尔见到妈妈也是戴着墨镜哈欠连天。团团妈妈很年轻,保养得当,根本看不出生过孩子。她们站在一起,还是林昭然更憔悴,像是熬了一整夜带孩子。
“团团,你来啦!”林昭然蹲下身朝他打招呼。
“林老师,猴猴好了吗?”
“当然好啦。”
林昭然牵住团团的小手往教室去。她不直接带班,但是小朋友新入园最哭闹的阶段,她常常跟着别的老师们一起帮忙安抚,有时连吃饭和午觉也亲力亲为。因而许多小朋友们天然地和昭然亲近。
团团妈妈一反常态跟着送到了教室门口,将团团交接给里头的生活老师后,她将昭然唤到儿童卫生间门口,塞了她一个朴素的塑料袋:“这次麻烦老师周末给团团找玩偶修复,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就拿了一袋院子里种的橘子,里面还有盒巧克力。巧克力林老师要自己吃哦。”
林昭然找到了重点,拎着那袋橘子送团团妈妈出门。
等到门口,林昭然取出袋子里的巧克力塞到阿姨手中,对团团妈妈说:“您太客气了,巧克力就不收了。橘子我会拿给小朋友们一起吃,引导团团跟大家一起分享。”
团团妈妈见“巧克力”没送出去,面上浮现了一丝尴尬。碍于家里的阿姨在旁边,没有选择继续拉扯。
昭然接着又诚恳地低声说:“周末修小猴子本身是顺路的事儿,何况那个玩偶修复师没收费用。我很喜欢团团,您别担心。我们周一集团有会,还有好多孩子在门口呢,就先不和您沟通了。”
许穗眼观鼻鼻观心地避嫌,回头探问:“搞定啦?”
林昭然朝她比了个 OK 的手势。
接近午休时间,天花板的大灯已经关掉。窗帘拉紧,地暖让教室里温温的,老师们蹲在小床边一一安抚他们入睡。学期接近尾声,不再有新入园的小朋友时,午休就会变得顺利。
可哭声还是传来了。昭然发现团团在小床上坐了起来,他迷蒙而无辜地看着昭然,再看看小猴。
“这个不是我的小猴……”
林昭然飞奔过去,疑惑问:“怎么啦?哪里不是呢,你看看它的小手手,小耳朵,小脚脚,小尾巴,是不是?”
团团葡萄大的眼睛闪着泪花,点点头。
“你闻闻,是不是小猴子的味道?还有它肚子旁边的标签,是不是你每次喝水水,都会摸着它。这个就是团团的小猴子呀!”
团团止住了眼泪。待视线落回了小猴的鼻子,他再一次放声大哭。
随着团团的大哭,午睡的教室里接连开始嚎啕,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嘶吼和哭腔如病毒般迅速蔓延。
“鼻子,鼻子不一样!”
林昭然和许穗一唱一和地告诉他,小猴的鼻子做了手术,它每一天都需要恢复。团团虽然觉得它有点问题,但哭累了仍紧紧抱着它睡着。
出了午睡教室,许穗在旁边小声说:“那帅哥不靠谱啊。原以为这些孩子阿贝贝要是有点破损,都有了个固定解决的地儿。”
林昭然因为没睡好,眉骨连着眼睛发疼。
她看了看手机,直到此刻下午一点,霍铮还是没有回复她。霍铮与常人不同,他需要的睡眠时间很少,熬夜也会次日早晨七点,雷打不动地醒来。
他选择性地不理她。
林昭然不再纠缠,利落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向老师们交代了园内事宜,收拾了东西匆匆往集团总部去。
国华集团在上周就已经通知了下午两点的会议。会议在集团大楼召开,不出意外的话林庆也会在。
林昭然出了电梯,再次确认了手机通知上的地址。A2801 会议室。与之前的每个月例会的固定办公室不同,这次的会议在集团的大会议厅。果然,会议室中,除了市幼儿园的园长的老面孔和自己爹,从桌上的小牌子看,这次参会的人员中还有省领导、市领导和集团领导。
霍铮的父亲也在。他淡淡地扫了昭然一眼,像是全然不认识。谢天谢地,林昭然心想。
通常这种规模的会议里,“幼儿园”不会是主角。待到一位桌牌上写着“唐斌”的年轻人做了绣庄的本土项目介绍,林昭然才算琢磨清楚,国华是要进行文化开发和地产开发。教育版块的协同主要体现在了要在幼小初均加强国粹文化学习。与林昭然这些小兵小卒垂直相关的内容,则要另等会议商讨。
会议开到了天黑。
会议室人散去,林庆走到林昭然身边说:“你来我办公室拿点东西。”
林昭然莫名其妙:“家里给我不就行了。”
“晚上有应酬。叫你过来还能害你吗?”
林昭然背上帆布包,默默跟着他进了办公室。推门的时候,她有一瞬间害怕过里面的皮沙发上会不会坐着霍铮的爸爸。还好,空无一人。
林庆拿自己的杯子,往旧茶叶里冲了热水:“会议上的内容听明白了没有?”
昭然大致复述了一下,问:“我理解错了?有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