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解错。”

昭然露出狐疑的表情，听林庆叮嘱道：“这次的文化交流非常重视。你来国华那么多年，哪一次叫过那么多领导。”

昭然目光炯炯：“这倒是。是有什么要格外注意的吗？”

“你这个国华幼儿园园长的职务，放在外面，是响当当了。但你要嫁给小霍，”林庆吹了口茶叶，道：“就不够用了。”

她的声音迅速冷了下来：“所以呢？”

“你得有用。结了婚还好说，你早点生孩子就稳当了。但现在你还没嫁进去，要好好想想，小霍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女的不娶，最后要娶你？我知道你们是学生时代的自由恋爱，有感情基础。但结婚不一样。人都会权衡利弊。这次交流活动很重要，你好好表现，要让别人觉得，他们重视的事情你能出到力。这是个态度问题，不要求你多本事，态度端正了，人家至少不至于把你换了。”

林昭然一夜未睡，从早上胃就隐隐不适，此刻感到一阵翻江倒海。

她沉默地站在父亲的办公桌前，时光却像是退回到了她小学的时候。

那时候的昭然没发育，个子还很小，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校服。她放学了总会去爸爸的办公室做作业。他也是这样靠在椅背上。他当时说的是学习多么重要，只有高考才是最公平能够获得一份体面职业的途径。他告诉懵懵懂懂的林昭然，一个人要有为自己的未来奋斗的信念。

而现在，这一切像是一个完美而讽刺的注脚。她的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到底是为了自己养活自己还是为了让霍铮一家高看自己一眼?

那留学呢。在爸爸眼里，这一大笔钱，最划得来的是不是她和霍铮的相遇？

林昭然想开口反驳些什么。但林庆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起身摸了摸办公桌的桌面和身上的口袋，自言自语说：“我的老花镜呢。”

老花镜就安静地躺在林昭然面前的红木茶几上。

林昭然心中不忍，缓了语气问：“爸，你现在老花很严重吗？我周末带你去眼科专门再看一下吧？”

他手不屑一挥：“看手机总是要戴的。这种事情你不需要操心。”

茶几很矮，林庆弯腰拿的时候，林昭然看爸爸头发白了大半。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楚，话到嘴边，一时间失去了辩驳的力气。

“你自己看看这个脸色。说过多少次了，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玩手机。早饭要吃，别光想着减肥。”林庆披上衣服，边回微信语音边往外走，语调提高一些：“诶，沈总，我过来了。小郭包厢已经订好了。胡说八道！什么不能喝，司机都老早给你配好了啊。”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示意让林昭然快出来，他要锁办公室了。林庆步履匆匆地往另一头去了。

林昭然看着他的背影，独自下了电梯。会议室太闷了，或是昨夜没睡好，她捶了捶滞涨的胸口，靠在了电梯内厢的墙壁，盯着显示屏的数字从 28 层减少至 1 层。

旋转玻璃门方一走出去，迎面就是刺骨的寒风。从来这高楼林立之间，妖风最大。

林昭然原本是站在原地等车，临时收到姐姐的信息，林暮然说明天晚上她会带敦敦回家里吃饭。妈妈说冬至要包饺子吃。

原来明天就冬至了。

林昭然立刻取消了叫车，缩着脖子往国华大厦隔了一条街的商场走去。脚步立刻轻快起来。

商场里温暖如春，一楼中央摆放了一棵硕大的圣诞树。店铺门口立着大大小小的满减海报。胃部的隐隐不适提醒她还没吃晚饭。

她转回商场入口，买了一个汉堡，咬着汉堡，站在自动扶梯的电梯口，目光搜索着导览里的儿童玩具和儿童服饰区。

林昭然作为小姨，总会在敦敦回家的时候准备礼物。礼物不在于贵重，但她一定会这样做。

姐姐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带着敦敦回来能没有压力。一种是阿姨休长假，她婆婆觉得干活累到的是亲家，便会温柔地对姐姐说暮然，你要是忙不过来带回去让爸妈搭把手也没事，让司机送一下就好啦。另一种，就是开始会说话的敦敦，主动嚷嚷着找小姨，想去外公外婆家。

林昭然在娴熟而刻意地取悦这个不满两周岁的小宝宝。

从来习惯推脱他人好意的姐姐，默许了这一点。因为她对林昭然的心意心知肚明。

「从来习惯推脱他人好意的姐姐，默许了这一点。因为她对林昭然的心意心知肚明。」 充满了成年世界里隐秘的辛酸，是黑暗世界里能够抓住的一点点光亮

第七章

小汽车模型、磁力片、动物造型的蜡笔、橡皮泥还有儿童小厨房，林昭然环顾四周，能买的都已经给敦敦买过了。幼儿园里孩子喜欢的来来回回就这些。

她在玩具店的货柜前无头苍蝇似的地打转。

来到毛绒玩具区，面前是一整墙的玩偶，棕色毛绒小熊、粉红小兔、白色小绵羊挤挤攘攘地挨在一起，也真是奇怪，这些东西的魅力在哪里，它们为什么就能给人类一种幸福的感觉？连自己这样的成年人也不例外。

“重磅推荐”的圣诞系列中有一只小企鹅玩偶，林昭然从架子上取下了它。小企鹅露着圆鼓鼓的白肚皮，短短的脖子上戴着绿底红点的手勾毛线围巾，看起来笨笨的，姿态却很神气。

林昭然忽然想到谢观复的工作室，想起那个放满毛绒玩偶、贴满了彩色便利贴的博古架。一转念，白天团团对小猴鼻子的并不满意。

幼儿园老师最怕阿贝贝出问题，这意味着人为的“安抚等级”会被无限拔高。接下来她们至少有一周的时间，要与他就午睡时间嚎啕大哭的问题斗智斗勇。林昭然头疼地叹气。可恨自己当时在绣庄欢欣雀跃，以为找到了阿贝贝拯救之法。

林昭然对着小企鹅自言自语道：“谢观复这个骗子，还以为有多专业呢，安个鼻子都没安好。真是网络诈骗。”

“小朋友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熟悉的温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林昭然吓得肉眼可见一哆嗦。

猛地回头，看见背后站着谢观复，他站在狭长的过道中带着意味模糊的笑意。见鬼了这不是。绣庄离这里一个小时的路呢。

“你……你怎么在这！”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林昭然觉得自己最近运气着实不算好。

“我来买东西。”谢观复偏了偏头，林昭然才看见他手里抱着和自己一样，穿着圣诞装束的小企鹅毛绒玩偶。

她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生气。想要立刻转身离开，谢观复伸手去捉她的胳膊，林昭然哀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干嘛。”

话音一落，她忽然察觉其中的亲昵。

他凑近了一步，微低下头问：“你不是有我的微信吗，为什么不给我发信息？”

“我忘了。”

“那你现在告诉我吧。小朋友怎么说，是不满意小猴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