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针
作者:姜折柔
简介:
林昭然的29岁,是父亲“人生待办清单”里,被排在最上面的那项。她光鲜的学历、体面的工作、卓越的男友,和姐姐一样,未来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大概率也会如姐姐一般。
某一日,相恋六年的男友,将他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横在幼儿园门口,一如既往。林昭然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觉得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又或者,出错的只是自己?
直到她拎着小朋友破破烂烂的阿贝贝,撞进谢观复那双温柔如春雪的眼睛。
*
“阿贝贝”,取自小宝宝抱着被子喊出的“啊,被被”的谐音,指小宝宝们(或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宝宝们)将诸如毛巾、小毯、毛绒玩偶等用来象征妈妈获取安全感的安抚物。
第一章
苏市人民医院儿科住院部走廊。
林昭然一边解围巾,一边狂奔。棉蓬蓬的羽绒服,游走在黑暗却啼哭声四溢的住院部里,像墙壁画上悄悄动起来的一朵卡通白云。
脚步倏然停在蜷在休息椅上睡觉的林暮然前面。
林昭然喘着粗气,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问:“姐,拿来了,看看是不是这个?”
林暮然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脸像失色的白纸。她接过纸袋,里面是一块正方形的灰色安抚豆豆巾,四边各有长短不齐的彩色标签布条。
“嗯,就是这个。没有的话,我怕他一会儿醒来闹着不睡”,她看了眼护士台上方的挂钟,对林昭然说:“真是不好意思啊,都十一点了还叫你送过来。”
林昭然在姐姐身边的座椅坐下:“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阿贝贝的重要性嘛。倒是幸亏你,在咱爸妈家里还留了一块。敦敦呢,怎么样了?”
林暮然垂首说:“刚掉上点滴,睡着了。医生说是肺炎,大概要住两周。你快回去吧,明早还要上班。最近新闻的事儿没少操心吧?”
林昭然犹豫着,展开笑颜撒娇道:“我一个未婚未育人士,哪有这么早睡的道理。刚过来的路上,看到医院对面有家便利店。姐,我去给你买个饭团吧,正好到我吃夜宵的点了!”
等拎着饭团和关东煮回到走廊,林昭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
钟倩是姐姐林暮然的婆婆。是在她身上,林昭然第一次知道,原来背影也能精准地传递出盛气凌人这一特质。
林昭然碍于情面,仍是换上小辈热情的腔调,开口喊了句钟阿姨。
那个满身奢品老花的妇人转过身来。眼角眉梢的刻薄还未退场,不咸不淡地对林昭然打了声招呼,继续冲着林暮然问话,好似这个妹妹不在一般:“敦敦烧了三天,你才送到医院来?你不上班在家带孩子,就是这么带的?”
林暮然轻声辩解:“妈,我在家给他喂过退烧药了。之前阿姨带他,生病了也是先在家观察的。基本两三天就退烧了。现在很多流感是自愈性的,敦敦也没有高烧惊厥所以我想着……”
“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在哪里?阿姨才休假一周,小孩就住院了,你这个孩子是给阿姨生的吗?”
夜更深了,住院部哭嚎的声响不知何时小了下去。尖锐的指责落在寂静的过道里,像午夜时分突然响起来的装修声,令人心烦意乱又难以忽视。
林暮然低着头,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林昭然提着塑料袋上前一步,笑嘻嘻地打圆场说:“姐姐,你看你,忙得晚饭都没吃。先吃点吧,你带孩子累得越来越瘦总不是个事儿。钟阿姨您坐下聊,站着多累。”
钟倩哼了一声:“自己三餐不规律,能照顾好孩子吗?为你好的话,你都不听。”
林昭然简直要心肌梗塞了,这苦肉计都能挨骂?挨了骂还得领她情?
林暮然吃了两口,合上了饭团的塑料包装,说不吃了。
眼底的乌青更显得她脸色苍白,林昭然忧心忡忡地望向她。但姐姐只勾了勾唇角,表示没事的,早就习惯了。
隔壁病房的门从里打开,身着白大褂短发女医生刚结束查房,被林暮然的婆婆喊住。医生见怪不怪,利索地把和林暮然已经说了一遍的病情信息,又朝老人重复了一遍。林暮然跟在后面不好意思地说:“孟医生,辛苦您了。”
钟倩却再次摇了摇头,用方言冲医生抱怨:“医生你说说看,哪个当妈的家里有两个阿姨的?这个生活条件,还能带孩子带成这样?”
林暮然尴尬地看了一眼孟医生,欲言又止,又低下了头。
医生面不改色,接上话茬:“孩子爸呢?您要是觉得妈妈照顾不好,就叫爸爸来照顾。也好叫这位家属休息一下。”
在林暮然婆婆的脑回路里,这是一句寻常吐槽。正常医生哪儿会搭腔。她立刻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妈妈不赚钱,难道让赚钱的男人带孩子?老婆娶回家是当菩萨供的!喔唷,真是好笑了。”
林昭然留神看了看短发医生胸前的牌子,三个字:孟清明。
孟医生戴着口罩,眼神淡淡地扫了钟倩一眼,并没有与她争辩。合上手中的查房记录本,带着两个实习生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侧离开,只丢下一句:“住院部禁止喧哗。”
林昭然非常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英雄,女英雄。该给她送锦旗的。
钟倩嘴里用方言碎碎念了几句,看到林昭然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小林,阿姨前两天还和小霍爸妈一起吃饭。你说你和小霍,都谈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结婚?小霍家世好,又一表人才,三十岁正是好时候,人家不急很正常。你一个女孩子快三十,再过两年生小孩都吃力了,能不能把握住要看自己努力了。”
林昭然正要发作,姐姐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昭然,你最近得早起,快回家休息吧。妈,你帮忙看一下敦敦,我出去送送昭然。”
林昭然虚虚地挽着姐姐的胳膊往外走。低头看去,她们的影子落在医院走廊的地面上,变短又变长,再变短。拐了两个弯,姐妹俩走到了亮堂的急诊挂号厅。
昭然站定:“姐,你别送我了。回头那老巫婆又找你茬。”
“我本来就得出来取报告的呀。”
林昭然其实一整晚都很想说,能不能让姐夫过来看敦敦,她能休息会儿。想了想还是作罢。成年人的世界里,那个没有被选择的“更完美的方案”,背后通常有当事人支付不起的价格。自己空口白牙地给建议,除了惹姐姐伤心,有什么意义。
林昭然拿绒绒的围巾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举着手机说,车就到啦。姐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