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碰杯。

“明天就回美国了,这趟出差还舒服吧?”安娅双脚一蹭,褪掉高跟鞋,鲜红的指甲油衬着雪白脚趾踩在天鹅绒脚凳上。

“你的安排很周到,我收获很多。感谢的话说太多了像客套,总之谢谢。”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安娅并没有想象中盛气凌人,纪忍冬比自己预期中更健谈,“说实话,我以前不喜欢做田野。我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跟着教授下村子,其他同学都去跟老乡聊天,只有我不敢跟人说话,一个访谈对象也没找到。”

大学时的纪忍冬是一个胆小害羞的女生,她的社交技巧越来越丰富也就这两年的事,至于原因,多半与她不想提的那个男人有关。卢卡走了,她从他那里学来的东西却让她一直受益。

“这次调研改变了我的看法,口述是活的历史,它受人的记忆打磨偏离书面记载,也正是人的记忆给我开启真相的钥匙。”纪忍冬用一颗橄榄裹上生火腿下酒,每当说起研究,眼睛总是亮亮晶晶,“所以我计划,在毕业前去更多的地方田野调查,亲身走过每一个华人移民地,采集当地民谣歌词,写一部活生生的华人移民史。”

安娅静静的看着她,冷酒在口中变得温热,“钱从哪来?”

“我……”谈起钱,纪忍冬难免捉襟见肘,“我有一笔毕业论文经费,下个学年的奖学金也快下来了。我很省钱的。”

“口气倒挺大。想要写活生生的华人移民史,去的地方不够多、观察得不够久可不行啊。”安娅挑剔地吐出橄榄核,包进餐巾里,“所以,你的经费我来搞定。”

纪忍冬愣住,“你?”

“放心,不是我自掏腰包。”安娅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向纪忍冬那边倾斜,“你在学术界应该知道,韩国财阀资助了很多美国教授研究韩国,以此扩大韩国的文化影响力。我们不少华人富商都想做有助于祖国的公共事业,只是苦于没有靠谱的项目。你有 idea,我牵线,如何?”

“我们才第一次见,你为什么这样帮我?”纪忍冬问。

“因为我嫉妒你。”安娅说。

俱乐部的立体音响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其他客人聚会的嘈杂声被玻璃墙隔绝在商务间之外。安娅的高定套装河水般缎光粼粼,她靠在沙发上,惊讶于自己的坦诚。

“我嫉妒你有梦想,也有空间实现梦想。我嫉妒你不卑不亢,善良但带刺。你家庭起点低,进步空间也大,每一份成绩都被人看见和认可,不会被父辈的光环掩盖。我嫉妒你其实不是卢卡的菜,你不坏、不野、也不欲,但他就是喜欢你。”

“我最嫉妒你的是,这些我嫉妒你有的东西,你想扔就扔。”

“所以,你最好配得上我的嫉妒,”安娅仰头喝尽杯中的酒,逗小朋友似的冲纪忍冬皱起鼻子,“不然我要发疯的。”

纪忍冬坐在沙发上,表情由震惊、转为感动、最后化作坦荡。

她目光锋利,嘴唇轻柔而坚定地张开,“太好了,因为我也嫉妒你。”

“我嫉妒你潇洒,嫉妒你强势,嫉妒你不用在社会道德和个人欲望之间挣扎,性爱开放而且自洽。我嫉妒你有钱,有资源,竟然还比我们普通人更不惜付出。我嫉妒你身边的男模看我一眼都让我脸红心跳,而你只要勾勾手指就有无数这样的帅哥扑上来。我嫉妒你已经这么优越了,还是喜欢卢卡,让我对他的喜欢显得那么黯淡。”

安娅开心地笑出声,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是故意让 Daniel 去接你的,偷偷告诉你,他是全悉尼最帅的男模!”

“但以前,我不是故意要用你离开安家的事刺你的……”友好的交谈氛围让纪忍冬想起以前自己对安娅的茶言茶语,生出内疚。

“停,别道歉,”安娅伸出手掌树在两人之间,“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会原谅你。”

“好,不是朋友。”纪忍冬会心一笑。

喜欢过同一个男人,互相竞争过,嫉妒过,甚至差点开战。这样的两个人,只能是对手。

“被你嫉妒,我很荣幸。”

“我也是。”

她们举起酒杯,高高地碰在一起。

“敬我们的嫉妒心!”

也让我们彼此嫉妒着,越爬越高,越走越远。

感觉有点像男二上位或者女主谁也不要独自美丽的套路了…再观望一下

敬这两位优秀的女性??

??

卢是男主?

是呀

49|你好,可以看看你手上的戒指吗?

北京五道口是全国高等学府最密集的街区,清华、北大、北航、北语、北农大、北科大等高校扎了堆将校址选在这里。

大学生多,酒吧自然也多。

Space 是一家噱头十足的“学术酒吧”,将调酒和学术沙龙结合在一起。主理人每个月初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本月的沙龙时间表。主讲嘉宾从导演、作家、收藏家、创业者、到大学教授,都是各行业的翘楚,主题涵盖艺术、心理学、法律、经济学、甚至灵修玄学。

客人们线上预约自己感兴趣的沙龙,按时到场,边喝酒边给大脑充电,情到深处还能与嘉宾激情辩论一番。

这周六傍晚七点的黄金时间沙龙排给了 P 大历史系新聘助理教授纪忍冬。年仅 29 岁的她带着新书《回不去的故乡与失声的歌谣》做客 Space。

这本书脱胎于她的博士论文,前后历时 4 年完成。其中整整两年的时间,她走遍世界各地的华人定居地收集口述资料,以华语民谣为线索讲述了华人散居的世界格局。

此书一经出版就在学界引起不小的关注。人们震惊于一个年轻女子如何独自完成漫长而艰辛的田野调查,她的安全如何得到保障?两年来旅居的经费又从哪来?一切都是谜团。

Space 酒吧因为纪忍冬的到来人满为患,人们期待一个精干强悍的女人和她的卓绝经历。

纪忍冬倚在书架上的时候,没人将她和今晚的主讲嘉宾联系在一起。直到酒吧主理人隆重介绍她登场,她从黑暗的角落步入灯光下。

人们看到一位穿着墨蓝色露背吊带长裙的美女翩然滑入。

她皮肤呈小麦色,那是东南亚的阳光亲吻过的痕迹。凌乱卷发垂在肩头,肩膀到手臂连绵优美的肌肉线条来自于旅途中搬运行李和书籍。

她眼睛扫过昏暗的酒吧和好奇的酒客,像一只豹子,犀利而沉着。

“哈喽大家好呀,”纪忍冬歪头一笑,“我是纪忍冬。”

她松弛风趣地讲述她在东南亚、美国东西海岸、加拿大、南美、还有澳洲的华人移民地的田野过程。不像个大学教授,倒像是个絮絮叨叨的脱口秀演员。一个小时的讲座,酒客们意犹未尽。

提问环节,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举手提问,“纪老师你好,我是人类学大三的学生。我知道田野调查是人文学科重要的研究方法,它让研究者走出书卷与人接触。请问你在整整两年的田野中是如何取得当地人信任,和他们沟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