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卢卡的回答在寂静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猛地起身,从皮包里拿出电脑放到餐桌上,推开残羹剩饭,翻开屏幕横在两人之间。
不论纪忍冬如何躲避,他执拗地贴着她坐下。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睡衣传导到她皮肤上,有如古人的眉心滴水之刑,叫人悬着一颗心。
卢卡在电脑上点开一个叫做“备婚”的云共享文件,相册里都是婚礼效果图,有夏威夷海滩私奔婚礼,大教堂的中世纪婚礼,也有现代草坪婚礼……
纪忍冬呆住。电脑屏幕亮得刺眼,一张张美丽照片在眼前幻化成陷阱,闪着吊诡的甜蜜光晕向她袭来。
“给我参考一下,我跟安娅是去夏威夷海滩私奔,还是草坪婚礼请朋友来蹦迪?”
卢卡说是让她参考,却丝毫没给她回话的时间。
他紧接着又点开一组照片,里面是各个奢侈品牌高定,穿在他的模特身材上,不用想都知道多标致。
“安娅定了穿这套,你说我是穿白色西服戴红色领结呢?还是棕色西裤配西服背心?”他嘴角挂着侵略性十足的迷人微笑,他向她逼近,“嗯?”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单人公寓客厅,球状落地灯下卧着深蓝色沙发和烟粉色地毯。正对着开放式厨房的是一张单人餐桌,桌边挤着一男一女。
男人半裸身子不断向女人那边倾斜,是勾引,更是挑衅。女人以最小的体积缩在餐椅上,手臂直直下垂,掌心朝下压在大腿下面,笑容比哭还难看。
纪忍冬把手抽出来,拍拍僵硬的苹果肌。
备婚就备婚,谁怕谁?
她双唇一抿,挤出最恬淡的微笑。
以退为进,她用目光舔过他每一寸肌肤,像一条贪婪狐狸,我馋你,可我就是不吃你。饱餐一顿后,轻轻吐出一句,“你肩膀宽,穿深色肯定好看。”
纪忍冬反客为主占领电脑,一下看看屏幕,一下又扭头看卢卡,歪头一笑,嘴角弯弯,“这身太正经啦,你气质洒脱,穿背带裤反而痞帅痞帅的。”
“是吗?”卢卡摸了摸下巴。
纪忍冬抢过触控板,在电脑里认真翻找,最终为他选择腰果花衬衫外搭在深蓝色西服套装。她眯起眼睛看着他赤条条的上身,满意点头,“斯文不一定,败类嘛,实至名归。”
“那我们是情侣装诶!”纪忍冬今天刚巧穿了一身淡蓝色腰果花睡衣,卢卡拉着她睡衣下摆意有所指,漂亮的大眼睛单纯又做作。
纪忍冬拂去他的手,长长睫毛当作尖刀,上下一扫,娇媚剜了一口他的胸口肉。
然后起身走到衣架旁,取下西装披在他肩上,“要结婚啦,一心一意对老婆,不能再这么不着调了。”
卢卡收起电脑,把碗筷叠成一摞,嘴里抹蜜,“遵命!”
他斜着眼瞄她,睫毛拦住真心,眸里满是假意。
纪忍冬掠过他飘忽的眼神,端起碗筷就往厨房走。忽觉手中一轻,碗筷已经移到卢卡手上,“女王怎么能亲自洗碗呢?”
纪忍冬没说话,随他去了。
她靠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边上,卢卡在水池前洗洗刷刷。纪忍冬这才想起自己双手今天没沾上一滴水。
哗啦啦水声洗去了卢卡进门伊始的春心躁动,也洗去了方才的含沙射影。此刻只剩两个老朋友,收起各自的凌乱,远远倚偎在一起。
卢卡将饭碗一只一只码在沥水架上,有一搭没一搭跟纪忍冬聊天,“我结婚以后,你能做我小孩的干妈吗?”
纪忍冬正盯着他胸肌中缝出神:他结婚以后做家务都不穿上衣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卢卡以为她不答应,低下头把抹布叠成小方块又扯开,好大个人像虫子一样咕蛹,“我希望我的小孩有你这样聪明、要强、又温和的亲人。”
纪忍冬方才回过神,从记忆里捡出“小孩”、“干妈”等字眼,拼凑出她走神期间平行时间线里的对话,想都没想,“行。”
“你答应了哦!”卢卡笑起来,活脱脱表白成功的大小伙子 ,“答应了可是要给红包的!”
抛开一切,他们还是朋友,胜似亲人。想到这,纪忍冬眸子温柔得能挤出水,“没问题,大红包。”
“以后,我忙起来就把小孩放到你家去。我就对他们说,‘走吧,去干妈家玩吧!’你就要帮我照顾他们哟。”卢卡顽劣瞳孔里少见填满岁月致柔,他絮絮叨叨个不停,“我来考考你,如果小孩说,‘干妈,我要吃冰激凌!’你怎么办?”
“嗯……”纪忍冬好像真的在思考小孩不能多吃冰激凌这件事,“我就说,‘那要问问你们妈咪和爹地同不同意。’”
卢卡将要移民去澳洲,他和安娅的孩子都是澳大利亚公民,纪忍冬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请他们吃冰激凌。难道卢卡想不到吗?
可她听见卢卡说“你真的会是个很称职的干妈”时,还是笑了。
“忍冬……”纪忍冬听见有人唤她。
她转过身,卢卡从光里走来,四周漆黑一片,纵横光影模糊了他与黑暗的边界。他没穿上衣,西服脱下来搭在肩头,只用一根手指拽着,像模特走秀。他的身躯由小变大,直到盖住全部黑暗,暖黄色的光照着他的脸颊,眸里含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亲人,我请你做我孩子的干妈。”
他抬起手,指尖捏着一只红色信封,毛笔字龙飞凤舞写着“拜干亲帖”,“揭开这个帖子,我们永远是亲人。”
“嗯,永远是亲……”纪忍冬刚碰到“拜干亲帖”,弹簧般收手回来。
只见卢卡一手捏住红帖子下端,另一只手魔术师般盖住帖子,从左到右一搓,一副扑克牌那么多的红帖子扇面般排开。“这些都是我的亲人,这是秦干妈、这是夏干妈、这是慕容干妈、这是欧阳干妈……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你这个渣爸!滚开!”
纪忍冬从梦中惊醒,手掌紧紧压在胸口,心跳“咚咚”直跳。梦里的情节历历在目,昨天下午那个荒唐的约定,她怎么会欣然当真?
一个噩梦吓得她脑子都长出来了。
青春期的渣男给自己认很多“干妹妹”,奔三的渣男给未来的孩子认很多“干妈”。旧酒装新瓶,总有傻女人上钩。
阳光被百叶窗切成长条,在她的被子上画出横纹,窗外鸟鸣啁啾。一看表,早上六点半。
她迷迷糊糊上了个厕所,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啄木鸟似乎故意与她作对,像个充电过头的电钻,“咚咚咚”亲吻树干。
索性不睡了,她跑到厨房翻找干粮。没有吃早饭习惯的独居女性厨房比钱包还干净,诺大厨房竟然只剩半块干巴的牛角面包。
纪忍冬就着白开水啃起干巴面包,面包渣掉到崭新发亮的台面上,令她生出一种不在自己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