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但这件事和“老了没有老伴照顾你”完全不同。前者是真的可以吓到她，而后者听起来比较可笑真的老了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陈姣姣躺在夏露的床上，和她并排枕着枕头，两个人眼睛望着天花板聊天。

很神奇，这一幕总是感到很熟悉，因为仿佛发生了一万次。17 岁的时候她们这样，25 岁也这样，到了 30 岁也还是这样。聊天的话题也没变过，聊交往的男人，喜欢的明星，最后的落点是“反正我不生”。

但这一次却变成：“我可能真的要生了。”

夏露决定去试管一个小孩，因为从以前到现在她都不是一个丁克主义者。对生一个小孩这件事，她的态度是“我觉得我早晚都要生但不是现在”。

但现在她离婚了，年龄也过了 30 岁，父母也和她说“你无论如何都还是要有一个小孩”，与其几年后在年纪更大的时候吃更多的苦，不如现在把这件事给搞定。

就像她读书一样，也未必是喜欢读书，但是因为知道早晚要拿这个学位，所以就会按部就班把它做好。

挑选一个优质的精子并且去做试管生一个小孩，这件事被她提上了日程。虽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她还是想找陈姣姣聊聊。

并不一定是要聊出什么，只是想分享一些情绪罢了。

陈姣姣的头发和她的缠在一起，两个人都还拥有着一张看起来很年轻的脸，清晰的肋骨下是平坦的小腹。陈姣姣忍不住摸摸自己平滑的肚子，丝绒般柔滑的质地。很难想象有一天她和夏露的这个部位将要高高地隆起，像一面鼓的鼓面般紧绷。或许在这丝滑平坦的腹部还会爆裂出深红色的不可逆的纹路。像自然生长的平原被推土机推出一道道浓烈的丘壑。

陈姣姣忽然想到了宋羡。在她从小到大交往过的所有男人里面，只有宋羡在她的幻想当中最常出现“爸爸”的形象。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会是个好爸爸。是会在小孩睡前温柔地给 TA 读绘本，抽时间带小孩去游乐园的那种。

而关于青意峥，则没有任何关于他做“爸爸”的想象，非要想象的话只能想到他在床上让自己叫爸爸。

她问夏露：“你觉得怕吗？”

夏露也不问她在问哪方面的怕。因为她觉得要怕的东西太多了。

“我当然怕。我那天和我妈妈去咨询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流程。首先需要提前很久早睡早起调养身体，然后初诊、建档、什么乱七八糟的各种检查。然后才可以开始打促排针。而且现在去做试管的人真的好多，我没想到那么多人都生不出来！”

陈姣姣想起自己自从第一次性生活以来到现在都兢兢业业地避孕，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对哦，我们一直那么重视避孕，但是如果真的去检查，说不定自己根本不能生！”

“对呀，没想生之前生怕自己不小心怀了。真的要生却又很害怕自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好地狱啊！”陈姣姣和夏露滚在一起狂笑，笑出了眼泪。

“你说等你有了小孩，我们还这么傻逼吗？”

“会的吧，但我们应该会在小孩面前装大人。”

陈姣姣觉得长大后的世界真残酷，尤其是 28 岁之后，困境一年比一年要具体。

“无论婚姻如何，最后都一定要有一个孩子。”这样的话，妈妈也和她讲过。陈姣姣从不认为自己对爸妈来说“有用”。她已经 30 岁，几乎没有反哺过父母任何，甚至到现在还偶尔收爸妈给的零花钱。

爸妈有事一般也不麻烦她，就算是他们生病，自己也几乎没帮上什么忙。可以说是只存在陪伴的作用。

即使是生了一个她这样没用的小孩，爸妈还是会说：“无论如何这辈子都要有个小孩。”

这句话像是一种来自远古的神秘箴言，刻在人类的 DNA 里代代相传。好像不这么传下去人类就要灭绝了一样。

可是如果真的不生呢？她又不敢想那种后果。因为这个后果需要自己在几十年后才知道。陈姣姣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什么很先锋的人，她承认自己有那种很“旧”的地方，这来自于从小到大所受过的一切耳濡目染的规训。一个女孩，最终的归宿都还是要找一个“好男人”，生一个“好小孩”。

她转头看夏露，夏露那么瘦，个子比她要小。冰箱里堆满了冰淇淋，为了骗她妈自己没有熬夜，会多熬一会儿假装早起然后下楼吃早餐再回房间补觉。在途订单里还是韩国明星的专辑和小卡。这样的夏露却有勇气去做一件这么宏大的事情，她要生一个小孩了。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夏露做什么都在她前面，所以她会跟在后面，以她的经验为经验。夏露先上了一年高中她才上，夏露先打了热玛吉她才敢去打，夏露结了婚所以她对婚姻的憧憬就又放大了一倍。

现在她要去生一个小孩，意味着自己以后无论如何也要生一个小孩。她们的小孩也会成为好朋友，一前一后读书，一起长大。

陈姣姣鼻子好酸。

人生为什么是那么大的一片天地，总有新的荒原等待开垦。

*

朋友们接二连三在人生中开启重要的新篇章，这让陈姣姣感到压力很大。压力大的时候她就想放松一下，于是想起去联系青意峥。

其实也只不过一周没见面而已，他刚好最近很忙，刚想去找陈姣姣，就收到她的微信。

她说：“这周是在别的女人家里吗。”

“是的，流连忘返，一天换一个。”

“那很恶劣了。”陈姣姣回他。

“那你应该习惯我的恶劣。”

“来找我吧，我想你了。” 从山上回来之后陈姣姣对他说话总是很直接。

“想我什么，说清楚点。”青意峥又来这套。

陈姣姣笑着打下字：“想被你恶劣一下了。”

青意峥在凌晨才披星戴露地来了，夜色中他的五官更加深邃，像邪恶的吸血鬼。陈姣姣被他恶劣了一下又一下，整个人都放松透了。一切归于沉寂时，陈姣姣认真看他已经紧闭的眉眼。

他真好看，闭上眼睛连睫毛都这么长。他的侧脸比正脸更好看，如果自己的小孩也有这么好看就好了。这个念头把陈姣姣吓了一跳。怎么脑子里总想着生小孩。

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在他的鼻梁上滑，摸他精致得像雕刻的鼻尖。谁知手指一下被他咬住，她吓了一跳缩回了手指。

“你没睡啊你！”陈姣姣心脏砰砰跳。

“我睡觉很轻的，被你摸醒了。”青意峥很难得没有那种强烈的攻击性，而是温温柔柔看着她。他在浅浅的睡梦中也感觉到她的注视，这让他有种轻飘飘的愉悦。

陈姣姣把心里话讲了出来：“我在想，我和你的小孩一定很好看吧。”

青意峥一愣：“你在做梦啊，我的子孙后代刚才都丢在你垃圾桶了。”

“我只是想象嘛，因为我们都很好看，所以我们的小孩肯定也很好看。”

青意峥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你居然想和我生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