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我不能走,我得一直待在这儿。”

“这是秀芳的命换来的,是……命换来的……”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不能走,对,不能……”

冯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鬼祟,像是在和人说话,但 302 里又哪里可能有第二个人。

冯雪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多年来的心理负担加上独居终是彻底将他的父亲压垮了,而那些每日进行的擦洗还有愈发多疑的态度,都不过是这病症的一部分。

冯雪立刻带着冯望去了医院,果不其然已经是老年痴呆初期,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冯望就会认不得女儿的脸,他会变成一个活在过去的人,并且,或许会变得越来越有攻击性。

302 自然是不能再住了,冯雪和丈夫商量后,决定把冯望送去好一些的疗养院,只是家中的积蓄实在没有那么多,没办法,冯雪便决定将 302 卖了,用卖房的钱让冯望得到更好的照顾。

而即便是冯雪也没想到,302 刚以便宜的价格挂上网没多久,她就碰上了一个急着想在钱安落脚的倒霉蛋。

深吸口气,我这个幸运儿努力压制住心中淡淡的死意,问道:“所以当时老爷子搬出去的时候,其实是很不情愿的对吗?”

冯老师只有叹气:“我爸他一开始怎么也不肯搬,为此还跑过两次,我不得不去找监控,然后才发现楼道里的监控没了,我也问了医生,医生说对于他这样的病人,忽然换环境确实是有一定刺激性的……后头实在是没办法了,就用了镇定剂把人带去疗养院,但那地方毕竟不是监狱,护工也没法 24 小时看着,前头几次跑出来,他们没告诉我,直到这一次,不但偷跑了出来,还拿走了他们护士站的水果刀,我猜,他是把你们当作抢他房子的人了……”

这么说也难怪,王半仙一进门他就更生气了,毕竟对我他可能还有点印象,但王半仙对冯望而言就是个纯粹私闯民宅的外人,更该死。

我忍不住捂住脸:“老爷子对这房子还真是执着……”

或许是怕我追究,冯老师两眼通红,惶恐道:“我爸就是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了,他那时候就想老老实实地和我妈过日子,不想去干那些违法又危险的勾当,结果反倒给那些盗墓贼嘲笑,说他胆子太小,不敢干票大的,天生就是穷命……我爸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盗墓的,一心想争口气,于是什么活儿都干,最后才买下这房子,他就想证明他的命不差,只是他也没想到,我妈会忽然就……”

说到最后,冯老师已经泣不成声,我实在看不下去,给她递了纸巾:“放心吧冯老师,我们这受的都是轻微伤,本来也构不成刑事责任,你就把医药费出了,至于这误工费嘛”

我冷冷看着王半仙:“恰好我这儿有个公司的大红人,我得想办法让他给老板吹点枕边风,让我好好请个病假。”

“呵呵。”

王半仙给我看地干笑一声:“尽量,尽量……只要最近没人闹去法务部,我感觉我就可以想想办法。”

之后,我安抚好了冯老师,让她赶紧回去看看老爷子的情况,一番折腾,等从急诊室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薛师傅坐在外头的椅子上打游戏等我们,闻声她递过来一把钥匙:“刚刚已经给你重新换了锁了。”

我没想到薛师傅这么贴心,正是一愣,她又说道:“想要解决你家的问题,我们需要他,刚刚他也算帮了你,我希望你能听听他的解释再做出决定……他今天本就是为了道歉才拖着我来找你的。”

薛师傅的话说得平铺直叙,没有丝毫感情,以至于我花了两秒钟才理解,她口中的那个他,是指她的前男友。

“果然还是咪仔心疼我。”

跟在我身后的王半仙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顺杆爬的机会,立刻满脸狗腿地凑了过来:“小包公,你现在消气了没有?”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没消气就能堵上你的嘴吗?先把我的馄饨赔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这个好说。”

王半仙赔出笑脸,当即搜了一家附近的路边摊夜宵,随着三碗馄饨放上桌,我也终于发现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我的右手断了。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夜宵,我正觉头痛,结果下一刻,一股带着猪油香气的热气拂在脸上,薛师傅的勺子不知何时已经喂到了我嘴边,淡淡道:“我喂你,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我:“……”

见我不动,薛师傅扬起眉:“还是说,你是想要让他来喂?”

我一转头,发现王半仙正颇为幽怨地看着我,而不远处的老板似乎也发现我们三个关系诡异,正好奇地投来视线。

我:“…………”

不管怎么样,我都已经是这个 play 的一环了,我心一横,一连吃了七八个薛师傅喂来的馄饨后,胃里终于有了些底气,我没好气说道:“行了,薛师傅都为了你做到这份儿上了,你最好好好给我解释解释,玉泉锦苑变成凶宅,里头有没有你的份儿。”

我斜眼看着王半仙,心想这回他要是再敢用任何巧言令色来糊弄我,就算是薛师傅为他求情,我也绝对不会再让这种骗子出现在我面前。

王半仙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决心,路灯下,他眼睛里的笑意慢慢变得苦涩,很快,竟露出了一种我过去常在派出所里见到的悲伤神色。

“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会跟除了咪仔以外的人说这件事。”

王半仙笑着摇摇头,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清汤,看着里头倒映着的灯光碎成一团,他的声音很低:“这个故事可能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了……小林,你是警察的孩子,从小到大,你有见过人一点点死在你面前吗?”

看着咪仔喂云吞 半仙不得羡慕哭了

看得我想晚上来碗馄饨吃了

三十一

从小的时候开始,王柏就知道,母亲是家里的异类。

她不属于这里,只是被自己困在了这里,就像是海边的海珠女一样。

传言,海陵的海珠女曾是龙王的小女儿,后来因为爱上凡人留在了岸上,太阳晒干了她的鳞片,晒枯了她的头发,最终,海珠女流下了一颗眼泪后就消失不见,而那颗眼泪也化作了一颗圆润的海珠,陪着她的爱人,永远地留在了岸上。

都说海陵其实是一个埋葬大海的地方,王柏深以为然,因为他就是那颗海珠,母亲在有了他之后虽然看起来还活着,但其实她的内心早已干涸成了一块旱地,再也起不了一丝波澜。

九十年代,和一般的海陵人不同,王柏的父亲王嘉俊是一个向往自由恋爱的人,他在上大学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来自北方的女孩儿黄春苗,很快就被对方在山林间养成的飒爽性格所吸引,两人坠入了爱河,最终,黄春苗选择离开从小长大的黑土地嫁来了海陵,并在次年就有了他们唯一的孩子,王柏。

当然,王柏对父母曾经经历过的那段美好爱情一无所知,他更不知道的是,曾几何时,黄春苗也是一个非常爱跑爱笑的姑娘,她之所以选择来到海陵,是因为改革开放初期,沿海城市热闹非凡,黄春苗本以为海陵也是这样一个地方,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王嘉俊是王家的长子,在像是海陵这样的小城市,一个大家族里的长子总是要背负更多,而成为长子的媳妇更是无比辛苦,时不时要帮衬小的几家不说,一旦家中聚会,祭祀又或是过年,黄春苗更是要在厨房里忙活好几个日夜,招待全家。

久而久之,黄春苗便被困住了。

她被困在了纺织厂的机器前,被困在了这个看似大其实小的家里,笑容渐渐从黄春苗的脸上消失,甚至在王柏的记忆里,母亲只有在自己的面前会笑。

带着在厨房里沾上的油烟气,母亲抱着他,和他说起了东北的大雪还有玉米地,她说起她小时候曾经去地里打过鸟,猎过兔子,她还说,以前她总想着来南方看海,但现在看腻了,她觉得海还不如山。

毕竟,靠着这双脚,她可以想办法跨过山,但是,她却无论如何游不出这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