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线啦你!”

事到如今,王半仙当然不会觉得对方在夸他,给吓得当场将手里的馄饨当武器用,甩了那老头一脸的同时回手带上了我家防盗门,将薛师傅拦在了屋外,隔着门大喊:“咪仔,报警!”

一瞬间,场面便一团混乱,王半仙显然是个技能点都点在嘴上的人,英雄救美根本帅不过三秒,给刀逼的到处乱窜,手上还因此挨了一下,眼看就要整个人撞在刀上,我见状一咬牙,趁着老头注意力都在门口,强忍着手痛上去一把捏住他拿刀的手,反手一拧,刀落地,我顺势将人按在地上,大喊道:“把刀踢远点!”

王半仙根本不需要我提醒,早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直接将刀扔去了沙发下头,又一把将身上仙诀飘飘的风衣腰带拽了下来:“用这个绑!”

之后我和王半仙一起,将那干瘦的老头用腰带五花大绑,正是忙得满身大汗,只听咔哒一声,大门被从外头打开,薛师傅带着熟悉的派出所民警还有熟悉的开锁师傅从天而降。

……我家门锁恐怕又得换了。

在薛师傅报警后不到十分钟,四方路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就杀到了 302,最终像是拎粽子一样将那老头提了过去,问他是谁,但老人流着口水,口中却只是反反复复念叨着“萌”。

无奈之下,民警找遍了老人的全身,最终在他身上衣服的内侧找到了缝上去的布条,上头写着一行字:父亲罹患阿尔兹海默症,若是出走请联系我。

底下则写着老头的姓名:冯望。

这个名字可就不止是眼熟那么简单了。

“他是冯望?”

我一边打临时夹板一边瞪直了眼,艰难掏出手机,将布条下头写着的联系电话和手机里冯老师的电话对了一下,果然是同一个,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如同枯柴一般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 302 的前任住户,曾经在这个房子里住过二十年的冯望。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冯望恐怕就并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我家来的,也难怪,作为在这楼里住了二十年的人,他自然会知道监控的位置,并且每次都能通过门禁混进来。

只是,就算得了老年痴呆只认以前住过的地方,也不至于拿着木棍和刀上门吧,这是正经人回家的流程吗?

我满心不解,但无论民警怎么盘问,冯望从头至尾只会说那一个字,没办法,民警只得先带着他回派出所联系家人,至于我和王半仙则被送去了最近的急诊。

活了二十多年,我头一回右手骨折是在自己家里,而王半仙的出血量虽然吓人,但其实只是胳膊上被划了个口子,照我说贴个创口贴就完了,但薛师傅却坚持说那刀不干净,无论如何也要把人送来打破伤风。

就这样,我和不久前才不欢而散的同事面面相觑地坐在急诊室里,沉默了一会儿,王半仙正要开口,我伸出打了石膏的圆手拦住他:“你,一会儿先把馄饨赔我。”

王半仙给我堵的一句话没说出来,最终只得叹了口气,而这时,急诊室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本以为是薛师傅,但直到那人推门进来我才发现,那是卖我房子的冯老师。

“真是对不住,小林,我实在没想到我爸他会做出这种事!”

冯老师跑得满头是汗,大步走到我面前就给我鞠了个整整九十度的躬,我给吓了一跳,王半仙这时在旁边默默插嘴:“姐姐,九十度鞠躬是拜死人用的。”

冯老师:“……”

眼看女人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我拉住她无奈道:“冯老师,老爷子的情况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你就把我俩医药费报了就行……这么处理你应该没意见吧?”

从小到大,我在我爸妈那里看到过不少苦命人的故事,也深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给了王半仙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他倒也识相,笑笑:“我还没缺德到这个地步。”

我这才把目光转回冯老师身上:“比起别的,我觉得我现在可能更需要一个解释。”

很显然,冯望对 302 的执念很深,要不也不至于连话都说不明白了还要往回跑,这件事冯老师不可能不知道。

闻言,冯老师一脸愧疚:“实在是对不住,我学校实在太忙了,家里还有个孩子要管,我爸这边护工又看不过来,说是前几次他自己回去了就没敢和我说,结果这回跑丢了,大半夜的人还没回去这才告诉我,我们在周边找了一圈儿,没想到他会一个人跑回来。”

我一听这意思,冯望在病情没有加重到这份儿的时候还回来过几次,不出意外的话,上回那个倒着爬楼的也是他,后背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他回来是要做什么?怎么会带着……”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石膏,显然如果我没有凭借本能挥出那一拳,那木棒就该是冲我脑袋来的,按照老爷子当时的力道,我就算再头铁,现在也肯定得躺着说话了。

一开门就往脑袋上招呼棒子,不至于因为我买了他房子就这么深仇大恨吧?

见我表情凝重,冯老师又叹了口气:“其实就是先前我说的,我爸对这个房子非常有感情,当初为了用钱要卖的时候他就不情愿,在家里大吵过几次,但他那时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我们也就没当一回事,现在想来,可能真的是这房子……”

话说到最后,冯老师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这些日子我对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上一回见面还拍着胸脯说这房子绝不可能是凶宅,总不会这下就要变卦了吧?

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冯老师,你和我说实话,之前冯老爷子住在 302 里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这一回,我的身份已经从买房客便成了受害人,冯老师看起来虽然还有些不太情愿,但犹豫了一下后,终是小声说道:“302 没有死过人,这件事我很确定,但是……确实从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我爸只要待在这个房子里,就很不正常。”

他就没想过,趁这机会把房子退了么?

三十

将近二十年前,随着父亲冯望在钱安全款买下了玉泉锦苑的房子,刚满十八岁的冯雪也跟着落户,她十分争气,在同一年考进了钱安师范大学,从此,便由一个西江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钱安人。

总的来说,冯雪对玉泉锦苑一栋 302 的感情很复杂。

长久以来,父亲一直在外打工,最终用多年积蓄买下了这个房子,她感谢 302 让她最终走出了西江这个小地方,但同时,整个大学期间她也只有周末会回家,毕竟,只要待在那个房子里,冯雪就会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她觉得父亲对那个房子有些太好了,有时甚至超过了对她。

冯雪至今还记得,在她第一次走进 302 的时候,父亲看上去就有些紧张,两室一厅的房子,无论她走去哪里,父亲都会跟在她身后,可那时她明明已经上大学了。

当然冯雪也明白,302 是父亲一生的心血,过去在西江,许多人都被带着去挖坟,但冯望胆子小,坚持要走正道,于是外出打工,但又因为性子太过懦弱,不论是在工地上做电工又或是跑去家装队,时不时就会受人欺负,妻子张秀芳常为他出头,操劳过度得了肾病,家里的日子更是一直过得紧巴巴的,直到冯望接下了玉泉锦苑的活儿。

那一年,冯望用了全部的积蓄买下了钱安的房子,本是想让身体不好的妻子还有急着落户的女儿住进来,却没想到恰在这时,妻子张秀芳忽然病重,最终冯望甚至还来不及回去看一眼,与他一起走过将近二十年的妻子就在镇里的医院离世了。

从某种程度上,冯雪一直觉得,在父亲心中,买下 302 的代价里不光有钱,还有母亲的命。

而可想而知,最终当冯望孤零零地搬进了这套房子,他对里头的一切都爱护有加,甚至冯雪不小心在房子里弄掉了什么东西,冯望都会立刻连奔带跑地赶来,生怕她将屋子里的东西嗑坏一个角。

久而久之,冯雪渐渐不愿意回到 302,对此冯望也从未多说过什么,毕竟早在张秀芳去世时,父女二人就已经离了心。

这些年,冯雪总归记恨着没能赶回家的父亲,只是她已经无法再苛责什么,自打来了钱安,原先顿顿少不了肉的父亲就开始吃起了素,不但在客厅里摆上了装着母亲衣服的衣橱,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佛龛……冯雪比任何人都知道,那是为谁而立。

一晃又是几年,冯雪在大学毕业后顺利做了老师,结了婚,和丈夫一起在钱安租了房子,而随着冯望的身体每况愈下,冯雪回 302 的次数也开始变多,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 302 似乎在让她的父亲变得越来越古怪。

不做工后,冯望就很少出门了,冯雪给他请了保姆,但是冯望却不肯,年轻时受的那些欺负似乎扭曲了他的个性,致使他开始变得愈发敏感多疑,连女儿找来的保姆都信不过,来一个骂走一个,无奈之下,冯雪只好每隔几天就上门一次,顺便看看冯望的情况。

而冯雪还清晰地记得,有一回她走到 302 前,听到里头隐约传来人的说话声,冯雪感觉不对劲,把耳朵贴到门上,随即,她听见了冯望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