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你老袁,真不愧是老空军了。”

随着这揶揄,袁洋应声抬杆,一条大鱼扑腾着被半拉出水面。他手上稍一试这力道,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个大家伙,当即稳住下盘、绷紧肌肉,使出浑身力气与它较量起来。

几个在旁观钓的老爷们一看这情形,纷纷上前想帮上一把,又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只得大呼小叫地给他鼓劲儿。

一两回合过去,袁洋逐渐占据了上风,钓竿绷到了极限,他也已是满脸通红。眼瞅就要将鱼拖上来了,焦灼间却听铮地一响,鱼线应声而断,猎物也一个打挺,消失在了水浪翻涌之中。

“唉!太可惜了,就差一点儿!”

“看看,我说啥,老空军了!”

男同胞们有的遗憾、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感到兴奋,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刚才的一幕。

江鹭和几个女同学则在不远处的茶座歇息,不时对那面的热闹点评一番。

这是省师范大学英语专业五班的十七周年同学聚会。地点被选在盛江这处环境清幽的私人会所,旁边临着一片小湖,既可观景休闲,也可垂钓。刚才高谈阔论钓鱼之法却最终实战失手的,就是这回同学聚会的组织者班长袁洋,旁边揶揄讽刺当捧哏的,则是场地提供者蔡灏然。

当年同窗毕业后各奔东西,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凑齐的也就剩下今天到场的这十几号人了。走出校园、走进社会,到了三十来岁的年纪,这种同学聚会的目的早已不再是吃饭小聚、共话当年那么单纯了,更多是为了维持这种人际关系,在必要的时候能借着老同学这层身份相互关照。

于是,能来的、肯来的,大多是过得不错、混出了点名堂的。比如蔡灏然和袁洋,这几年里的各类大小聚会都是他们两人操办。蔡灏然不必多说,盛江集团的公子哥,袁洋则是省内一家大型建筑企业的总经理。

虽然都是毕业于师范大学,可现在真正从事英语教育工作的却只有江鹭一人。而她似乎也是这些人里混得最不怎样的那个,至少在功利的角度来看是如此。

她原本是不想来参加这次聚会的,去年搞活动她就没参与,平常的小聚会也很少响应。之所以这次肯来,是因为袁洋打了两回电话请她,言辞恳切。她这人面情软,不好屡次三番谢绝人家的盛情,最后也就只好答应了。

不过,她也心知肚明袁洋这次一定要请她来的原因是什么。

江鹭望着湖面,又想起那张写着盛江的字条……

正想着,思绪被身后的一阵聒噪打断了。

“局长夫人,怎么看着兴致不高啊?是对今天这安排不满意?”

问话的是袁洋,脸上带着有些虚谄的笑意。这些年,他也成了一个纯粹的商人,所有人中,他是唯一称呼她“局长夫人”的,某种意味可说是昭然若揭。

一阵厌嫌袭上心头,江鹭掩饰着,还是挤出个笑容,道:“首先就是不满意你这称呼。袁总,咱们同学一场,这么叫是不是显得太生分了。”

袁洋打着哈哈,蔡灏然在旁圆场,“哎,就是,人家江鹭当年也是市级优秀青年教师,你还是随我们的大流,叫人家江老师吧。”

“好好,江老师。走,回包厢咱们准备开宴。”

第二十二章

宴席进行到中途,几轮杯盏相碰以后,袁洋端着红酒杯过来了,跟江鹭身旁的一位男同学换了座,非要给她敬酒。

江鹭酒量很差,开头不自量力地喝了两杯,头有些发晕,自然推脱不胜酒力。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想跟他发生交谈。

袁洋却豪爽道:“没事,我干了,你随意!”说完就仰头将半杯红酒灌了下去,在江鹭旁边坐下来。

江鹭只好抿了一小口,就听袁洋开了腔,说起当年念书的时候对她如何如何仰慕,如何如何欣赏,毕业后他们这些人为了挣钱抛弃理想是多么迂腐,只有她为人师表又是多么高洁云云。

还是这些矫揉造作、虚头巴脑的奉承话,江鹭这些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一旦脱离了真情实意,只由利益牵动,赞美便可以与被赞美的对象毫无关联。

有些人凭着一副舌灿莲花的口才,甚至可以全然枉顾事实地漫天吹嘘。江鹭就曾亲眼所见,某老板将一位秃顶、矮胖的领导形容为“龙章凤姿”,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可一些被吹捧者就是吃这一套,马屁只要拍到点上,拍得对方开心,哪怕言辞夸张一些,对方也绝不会生气。无非面上责怪几句,实际心中已暗暗欢喜,十分受用。

江鹭至今接纳不了这种虚伪,尤其宋魁到了公安局局长、副市长的位置以后,她就更加无法分辨身边这些人嘴里的是真话还是吹捧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之间,唯有一个“利”字罢了。

袁洋滔滔不绝了十来分钟,江鹭听得实在不耐烦,正准备找机会打断他,他话锋一转,忽然问:“诶对了,女儿是上初中吧?”

江鹭应:“初二了。”

他又问:“在哪个学校?”

“实验中学。”

实验?这可是个不那么拔尖的学校,全市都没排进前三,袁洋纳闷:“咋不想办法给孩子弄到科大二中、青湖中学或者你们一中去?”

江鹭淡然道:“我跟她爸看得开,她考到实验,自己也想去,就随她了。虽然排名不高,但她学习成绩本来也就一直中游,硬把她往顶尖的学校塞,进去了也不适应。”

“哎,不能那么说。初中阶段还是很重要的,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还是应该让孩子去个好学校。真的,你当老师的肯定有体悟,对别的孩子尽心尽责,也不能不抓自家孩子不是?”袁洋道,“你要是觉得你们本校不方便运作,我跟科大二中的校长是铁哥们,要想往科大二中转,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或者,孩子要是需要补课、找家教,我这儿认识挺多不错的老师,反正要帮忙,你就吭气。”

这种明显是带着等价交换的好意让江鹭颇为抵触,但出于礼貌,还是笑着对袁洋表达了谢意。

袁洋又道:“之前跟耗子吃饭,听他说你家闺女特懂事,又多才多艺,英语演讲市里都拿过奖?我媳妇总盼着让两家孩子见个面,认识一下,让这么优秀的姐姐给这弟弟当个榜样。可你们两口子老是忙,问你几次都约不上。这回好容易见着你了,我得腆着脸求你赏个光,什么时候带老公和闺女出来,一起吃个便饭?”

江鹭于心不愿,但也不好直接拒绝,只道:“老宋这两天去外地调研了,没在家,等他回来我问问。再有,这段时间恐怕也不方便,孩子这学期摸底考试,影响分班呢,还得重视。”

袁洋忙道:“理解。哎呀,你看我,话没说清楚。这吃饭聚餐肯定得安排到女儿考试之后嘛,再怎么也不能影响孩子学习。”

江鹭微笑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八点来钟,饭局过半的时候,宋魁发来一条信息。

「聚会怎么样,结束了吗?」

江鹭看到了,但不想回复。

九点多,他又连发两条:

「还没结束呢?」

「喝酒了吗?晚上怎么回去?」

江鹭还生他气,依旧扔着没理。

饭局散场后,袁洋和蔡灏然殷勤地忙前忙后,张罗着将同学们送出门,送上家属、司机的车。江鹭知道今天要喝酒,所以下午是打车过来的。但这里的位置偏僻,这会儿十点多了,不好叫出租。打车软件也一直匹配中,无人接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