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意吐露霆儿的消息,爸爸也不会再勉强你。反正他们早晚会找到他……烈是我的兄弟,我受不了看他那样,他何时那么狼狈过,所以才着急了些……你们这些孩子,都不在乎爸爸为你们伤了多少心么……”

“其实爸爸对你并没那么多要求,只要你好好的,就足够了。”

洛文启天用手掌放在俊的额头上,顺着他的头发抚了抚,俊额头的热度还是灼痛了他的手心。

“其实这些年在那边,爸爸真的很想你,有时想得厉害,会想到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洛文启天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将这种他以为永远也不会说的话自言自语式的讲出来。静静的坐了很久,直到房间渐渐昏暗下来,洛文启天才从俊的房间依依不舍的离开,离开时俊依然高烧昏迷着,洛文启天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难受。

城堡里到处都是仆人和保镖,不管洛文启天走到哪,都有人向他行礼叩安,可他却觉得这偌大的家毫无人气,心里空落落的,心神不安。

心不在焉的顺着旋梯走到了城堡地下室,地下走廊尽头摆放着一具凯撒的半身雕像,不管人类文明发展到什么样的高度,那些真正的英雄始终活在人们的膜拜声和记忆里,不会因岁月的冗长而被遗忘,像宇宙的星星,永远闪亮。洛文启天难得注意到这具半身像,今天竟莫名其妙的将目光停留在了上面。当年那个人是想为他塑像的,可被他拒绝了,也许在那个塑像人心里自己比凯撒更具有英雄意义,洛文启天觉得有些可笑,他竟觉得将自己比喻为暴君尼禄或许更为合适。

塑像的人是天河的妈妈,走到刑室前,洛文启天有些诧异,突然发现自己从一份记忆离奇的跳落进了另一份记忆里,另一份他从来不想去回想的记忆。

执事打开门,他的步伐有些沉重,走进去时,正好看见拜尔廷为已经昏迷的天河注射针剂。

拜尔廷为洛文家做私人医生已经有好几十年了,刚刚也是他提议不可以用合成肾给俊移植。洛文启天还记得天河十岁那次就是拜尔廷为天河求的情,才救下天河一命。

“见过家主大人。”拜尔廷注射完针剂,很从容的对洛文启天问安,然后随口解释说:“他是个很好的仆人,我想您一定不希望他死掉。所以我才来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刚刚给他注射了一些钠钾混合液。”

洛文启天这次竟没有生气,也许是俊的事情搞得他身心疲惫,抬抬手,示意自己不会计较,然后就在执事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德拉告诉他俊的肾坏掉时,洛文启天第一反应想到的确实是用自己的肾,并不是忘了天河,而是他觉得天河没资格为俊提供肾源。

吩咐执事弄醒天河,洛文启天让所有人都出去,他有些话想问天河。

看见坐在不远处的洛文启天,天河努力的翻了个身,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伤被人包扎过了,断骨也已经接好了。

“别这样看我,不是我吩咐人做的。”洛文启天总是喜欢残忍的扑灭天河的梦想。

天河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长长的眼睫,扒着墙面撑起身子,吃力的跪好。

“今天,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了,你平时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洛文启天觉得天河在他面前一直是一个戴着面具没有将一丝喜怒哀乐表露出来的木偶,可他刚刚明明看见昏迷中的天河在笑,也不知道是笑些什么。也许是昏迷中梦见了那个叫北川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些,洛文启天就涌起一股无名火。

见天河一脸费解,洛文启天这才说:“你刚刚在笑什么?”

习惯了在洛文启天面前压抑感情,一时间,天河根本做不来自己该有的表情,淡淡的回答:“也许是没那么疼,所以就笑了。”

洛文启天嗤笑了一声,不相信的说:“是么。”

天河看了洛文启天一眼,然后低下头说:“我梦见了妈妈,她给了我一根烟……”

“妈妈?”这个答案是他没想到的。“你对你妈妈还有什么印象?”

“没有什么了,我只记得妈妈常常微笑。”

天河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很疑惑洛文启天有耐性对他说这些话,而不是直接上来教训他。

“她确实很爱笑……”洛文启天也承认这一点。

“您讨厌她是不是?”说这话时,天河竟是笑着的,好像很久前他就知道这个真相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深深看了一眼天河,洛文启天突然觉得和天河能这样说话也没什么不好的,心里的空虚感竟在这个时候隐隐得到了填充。也许是今天真的累了吧,洛文启天只能这么认为。

“说不好,总之我不了解她。”

听到这句话时,天河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他为洛文启天肯这样平心静气回答他的举动感到吃惊。不了解?这个回答更是令他意外。

“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我总觉得她是个任性的人。”似乎找到了个缺口将那些积压在他心里的往事倒出来,洛文启天自顾自的说:“她喜欢雕塑,在这上面极其有天分,却不屑于与我引荐给她的那些艺术家们交流,她说那些人是裹着金子皮的烂石头,说得好像只有她是块真真正正的金子一样……”

“可她却说自己只是块顽石,是一文不值的花岗岩。”

“她也很会跳舞,却从不参加任何上流社会的舞会,她喜欢变魔术给我一个人看,却对其他人说她不懂魔术……有一年我和她去登山,她说她会准备便当,谁知她准备的竟是几个生鸡蛋,居然对我说我这种贵族王子也该学会吃这种东西。”

“最让我很难忘的是,有一天我看到她和另一个陌生男人亲热的走在一起,走过我身边时,她并没和我说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只鸽子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她说的没错,她就是块顽石,和我认识的那些女人们太不同了。”

天河静静的听着。一直是洛文启天一个人在说话,中间时而也会停下几秒钟,然后回忆完了继续说。

天河没想到洛文启天可以将过去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么清楚,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母亲,母亲的“怪异”也令他吃惊。

“他们没对我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也许她自己把自己变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不适合她那种人。”说着,洛文启天脸上竟隐约有些笑意。他很奇怪自己对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经历的一些事情,要比对和俊的母亲在一起经历的很多事印象还要深,他一直坚信自己深爱的女人只有俊的母亲一个人而已。

“她一直惦记着您,直到最后也是。”天河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目光深邃,“临终时她对我说,她注定无法变成一块裹着金层的鹅卵石……现在,我好像明白了妈妈这句话的意思。谢谢您。”

见洛文启天望着自己,天河有些慌张的将托着下巴的手移开,跪好了。

“那真是有些遗憾。我也不可能剥掉金层变成一块花岗岩。”说完这句话,洛文启天一脸疲惫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您的心情不好?”

似乎沉溺在这刻的“奇怪”的气氛里,天河像往日里那样慢慢洒脱了起来,和洛文启天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拘谨了,好像他们的关系在这会儿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

“有一些吧。”

“您的伤好些了么?”

看着天河澄澈漂亮的眼睛,洛文启天突然恍惚了一下,他看到了天河眼中流淌的感情,满满的全是关切。几秒钟后,他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和北川睡在一起,倒是逍遥快活,别忘了我让你去做的事情!”

“奇怪”的气氛被洛文启天突然转变的态度打破,像雾一样朦胧而迅速的散去,一点渣儿都没剩下。

“属下不敢忘记。”天河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低下头淡淡的说,“那天并不是属下主动去找的他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事情,既然您说让属下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属下以为有意的接触是必须的。”天河并没将北川想推翻帝制的那股心思说出来,都是没影的事儿,天河觉得不必要为洛文启天徒添烦恼。

“呵,你倒是说得好听。”

洛文启天对他从来不信任,天河对此习以为常的笑了笑。

虽然说天河没资格为俊提供肾源,不过洛文启天也不是一点心思都没动。毕竟俊的两个肾都坏掉了,他的一个肾原先受过伤,似乎没办法都移植给儿子。但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和洛文家族的明天,天河是下下人选。可这会儿他竟然动摇了这份心思,下意识的他希望天河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就算永远是个低贱的仆人,也还是活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