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个人不顺眼,哪怕那人做到完美无缺也还是一无是处。

鹰取烈愤怒的踹着跪得像雕像一样坚毅的倾城,倾城越是隐忍,他越是气愤。在他看来,倾城正在通过这种高贵的隐忍暗暗蔑视他。有的时候,他反而希望倾城反抗,如果反抗,他就有了更充足的理由狠狠教训他,怒火便可以更顺畅的发泄出来,可是倾城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倾城总是恭顺的跪在他的脚下,任他粗暴的对待,简直像个无情无欲听天由命的圣人。偶尔倾城抬起头,他又能在那清澈见底的眼眸中看到那令他舒服的,不解的眼神。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倾城怎么做,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做他都不会满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圈子里,只要看到倾城的脸,他就会愤怒。可是有事情发生时,哪怕是极小的事情,他又是第一个想起这个从不讨他喜欢的奴隶。当鹰取烈隐隐意识到他和倾城已经形成了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时,他便会羞恼不已,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鹰取烈一看到倾城的脸就会愤怒,倾城越是出色的完成他吩咐的任务,他越是不满意的原因所在。

有的时候,他清晨睁开眼睛,在还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抬手想要倾城扶他起来,可当他发现,倾城根本没跪在他的房间里,只是在房外跪着时,他便会无比恼怒,给跪了一夜的倾城狠狠一脚。但他从没对倾城说让倾城跪到他的房里,因为他严厉的警告过倾城,不可以踏入他的房间。

他曾狠狠蔑视嫌弃过倾城跪在他脚下的卑微,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觉得倾城的卑微是另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高贵。在这种既讨厌又离不开倾城的情绪里,鹰取烈只能选择无比粗暴的对待这个儿子,好像粗暴残忍的对待他心里就能好受一些似的。

踹累了,鹰取烈终于停下动作,走到书桌边,端起晶莹剔透的红酒喝了一口。杯里的红酒红得像某个人的血。

倾城这会儿才得以片刻的空闲可以顺畅的喘几口气。在这间书房里,本能的喘气有时都是一种奢求。被踹得太厉害,只要一吸气,胸口疼得就像有人穿着钉子鞋正在踩碾一样。如果不是有胸骨护住心脏,他确定自己的心已经被蹂躏烂了。

那年,他就是这样跪在伯伯的灵堂里,被鹰取烈这样踢打着,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因为家族的其他人告诉他,他是凶手,他不配哭被他害死的伯伯。本来他以为自己会死在爸爸的怒火里,可爸爸终归没有杀他,正是鹰取烈的一时心软,才让他相信只要拼命赎罪,他还有机会再次得到爸爸的谅解和疼惜。所以他自愿选择成为奴隶,自愿日日夜夜跪着赎罪。跪自己的爸爸跪被他“害死”的伯伯,是他身为儿子和侄子该做的,没有什么好怨好恨的。

就算永远得不到谅解,熬干了这条命,便不再欠任何人的债,下辈子就能平等无愧的挺直腰杆高傲得活着。这辈子,他已经不求自己可以像弟弟一样高贵得宠的活着,只求爸爸不再恨他。那种来自最亲的人的仇恨已经快将他压垮了。

残留着红酒的玻璃杯摔在眼前,碎成一片片。

倾城知道鹰取烈将杯子摔在他眼前的含义。面无表情的挪动痛得麻木的膝盖,跪在玻璃碎片上,英俊的脸早就没了正常人该有的血色,面部肌肉比身体的肌肉抽搐得更厉害,他努力克制住疼痛,恭敬的跪好。

等他挺好背脊时,鹰取烈已经拿好皮鞭站在他眼前了。

不等吩咐,倾城就脱下了上衣,将背脊彻底袒露出来。

原本光泽、强健完美的背部如今已经被骇人伤疤覆盖,曲曲折折,蜿蜿蜒蜒。没有多余的脂肪,除了肌肉就是骨头。这样的身体居然蕴含着可以杀死MTM的力量,就连鹰取烈也不得不为这种超乎寻常的能力惊讶。但惊讶过后,就是恼怒。

鞭子抽打在身上,倾城除了忍耐,做不了任何事。有的时候,他实在疼得无法承受,就用牙齿咬着自己的舌头,靠那种细小但尖锐得可以直插神经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倒下,不能躲避,更不能反抗爸爸。

血滚在鞭子上,鞭子劈开皮肉的声音无比清晰的顺着耳膜传入大脑,每当疼痛刮一下骨肉,他就庆幸自己又还了一分债。等债还干净那天,生命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鹰取烈穿着黑金色的高贵唐装,王者之气萦绕周身。似乎是早就在等着教训眼前的人,所以事先换好了方便动作的唐装。

没有疼惜,奴隶不配疼惜。

当倾城的身子重歪歪的倒下去时,鹰取烈还没停下挥鞭子的动作。像是着了魔一样,动作是教训眼前的人,可心里却是想教训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到底是谁,他从来没深究过。也许他真正讨厌的人不是倾城而是他自己,可惜他从来没有试图正视自己的心。

一口鲜血没压抑住,吐在鹰取烈轻颤的皮鞋上,倾城慌张的抬起手,一个动作反复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自己吐在爸爸皮鞋上的血抹干净。不能弄脏爸爸的鞋,倾城抱着这个想法,迸发出超越极限的体力为鹰取烈擦皮鞋。

就在鞭打像雨点一样再次密密麻麻砸下去时,书房的门被人粗暴的踹开。

鹰取烈怒火万丈的眼睛正好对上鹰取霆同样怒火万丈的双眼。

眼中的怒火熄灭,缓缓变换成夹杂着惊讶的温柔。鹰取烈没想到千盼万盼的儿子终于回来了。算了,就算是踹开门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儿子愿意回来就好。

可鹰取霆并没为鹰取烈眼中的温柔和对他无礼举动的纵容而感动,怒火不断腾升,就像一根冲天的火柱,越烧越旺,直插青天。

见儿子非但没收敛,态势反而越发强硬,鹰取烈的脸渐渐沉了下去。管家仆人蜂拥而至,没人敢动鹰取霆一下,甚至不敢去拉他,在这个家里,除了鹰取烈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碰鹰取霆,他们只是试图劝高贵的王子先离开,避免父子两个人再度交锋。

“你们都下去,霆儿,进来。”鹰取烈压抑着怒火,扔下手里的鞭子,走到鹰取霆身前,不管他什么表情只管强硬的将他往里拽了几步,重重阖上了书房的门。

“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爸爸?”鹰取烈见鹰取霆的身子有些颤抖,将责备的话以一种疼爱的口气说了出来。儿子能回来,他高兴得早就忘了倒在地上的倾城了。

“为什么?”鹰取霆攥紧拳头,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似乎是在质问鹰取烈。

鹰取烈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紧拧上,“什么为什么,没大没小,你就是为了质问自己的爸爸才回家的么?”

“为什么要派人砸了那家店,为什么?”鹰取霆的愤怒和委屈就像源源江水一样倾泻出,如果不是他有意克制,愤怒的江水早就决堤喷涌。

这回换鹰取烈一脸迷茫了。他只派人暗中保护儿子,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一概没有干涉,也不许任何人干涉。这次他真的是什么都没做。

“你就这么看不得我舒舒服服过日子么?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要一直这样对我?为什么不放了我,为什么我走到哪里,你都要派人破坏我的生活,我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下砸那家店时害死了那家人的小儿子,那家人活不下去了,是帝国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皇帝就能随随便便破坏一家人的幸福么?”

巴掌打在因激动愤怒而泛红的脸颊上,鹰取霆的头重重歪了一下。

“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说着,鹰取烈又要扬手打鹰取霆。

鹰取霆再度直视鹰取烈时,通红的眼里已经冒起了火。

“我不要你这样的爸爸,我不是你儿子。”

听了这句话,鹰取烈的身子在唐装里激烈的颤抖着,唐装并不包身,所以那种颤抖没明显的展露出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你这样的爸爸!我不要!”

“你!”

鹰取烈的脸隐约泛起了青黑色,捡起扔落在倾城身边的鞭子,就要打人。可鞭子拿不起来,原来倾城紧紧抓着鞭子,不让鹰取烈拿起来,似乎是想告诉他,暴打只会打走父子间仅剩的那唯一一丝维系。起初,倾城也在鹰取烈对鹰取霆无限的宠爱和纵容里,心酸绝望,可当看到鹰取烈要打鹰取霆时,倾城就不顾礼法,率先抓住了鞭子的另一头。他知道爸爸有多宠爱弟弟,一旦打跑弟弟,爸爸会有多难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松手,你想死是不是!”鹰取烈把所有愤怒都化成了一声怒吼,喷洒在倾城身上。倾城颤巍巍松了松手,可马上又握紧了。“您,您要打就打我好了,王子他,他挨不住这种打……”

“好,那我就先打你,打死你看你是不是还这么多管闲事!”

倾城闭上眼睛,心甘情愿当鹰取烈愤怒发泄的对象替鹰取霆挨打,反正挨打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打死了认命,打不死就继续活着。

凌厉的破空声令人心颤,锋利的刀子割破布匹的声音也没有鹰取烈挥动鞭子的声音响亮。

就在鞭子即将抽到倾城身上时,鹰取烈被人从后面抱住。与其说抱住,不如说遏制住。

“再打他就死了!你想杀多少人才满意!”鹰取霆怒吼着,动手抢鹰取烈手中的鞭子。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举动,真的是豁出去了,他不在乎了,反正都宣布自己不想做什么王子,这个家对他而言只是牢笼,鹰取烈是他所有痛苦回忆的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