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凝视着清姿明亮的杏眼:“我记得跟你讨论过此事,盖太傅生前河东就已经开始变法改制,盖太傅过世后,如今是七哥(张承业)在主持。”
清姿摇头道:“张承业毕竟是宦官,一旦触及先王麾下那些元老宿将的权益,张承业真的敢动他们吗?变法改制还需你亲自压阵!”
李存勖不语,神色沉重,两道飞扬的剑眉低低压了下来。
清姿叹口气,将脸颊贴在他颈窝里蹭着:“算了,既然已经决定出兵,变法的事就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带上周总管(周德威)、大太保一起出征,就算拿不下关中,有这两员百战不殆的名将,也不会遭遇大败……”
李存勖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苦笑道:“这次不带嗣源……”
“大太保不去?”清姿微惊,抬起脸来望着他,“为何?”
“因为他反对出兵。”
“大太保也反对出兵?”清姿清丽出尘的容颜顿时笼了一层阴霾。
【注释:古人所说的“河北”一般指黄河以北】
077章 无处告别(下)
她差点脱口而出:大太保都反对,你还要出兵?大太保久经沙场,几无败绩,你怎么可以不听他的?
然而这些话滚动在她喉咙里,最终还是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心中却因此升起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她忽然捧着他俊美的脸庞,主动吻上他的唇,又在他的脸颊,睫毛,鼻梁,疯了一样地吻着,满眼都是泪水:“亚子哥哥,你要平安归来!”
“不用担心我,虽然不带嗣源,但阳五(周德威)和阿三(李从珂)都跟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你才让人担心,我就怕我出征在外时,母妃为难你。你记住,若有什么事,你就去找宛宛……”他一边回应着她近乎疯狂的吻,一边谆谆叮嘱。
“刘宛卿?可我上哪儿找她呢?我被禁足了,不能踏出绾仙阁一步。就算禁足结束,我也不知道李从珂的府邸在哪?”清姿茫然问道。
“阿三每次出征,母妃都会将宛宛接回王府住,我已经叮嘱过宛宛照顾你,她会经常来看你的……”李存勖亲吻着她娇嫩滑腻的面庞,顺着她白嫩的耳垂,吻到她精致光洁的锁骨,“清妹,保护好自己……”
这一晚,两人云雨缠绵,难分难舍。李存勖仍与上次出征一样,要提前住到军营去,他寅时二刻便起床,不忍吵醒她,轻轻地吻了吻仍在熟睡的她,正要悄悄离去。
突然,一双雪藕般的玉臂攀上了他的后颈,她睁开眼睛,娇声唤道:“亚子哥哥……”
烛光如水,映在她溢满深情的眸中,如月华流转,波光潋滟,那张美艳绝伦的面庞,盛开在枕上乌黑秀发的墨色水域中,美到了极致。
“清妹……”他忍不住再次俯下身,与她如痴如醉地吻到了一起,身体里的爱意如汹涌的潮水将彼此席卷……
室外,月色溶溶,花影满阶,夏虫低鸣。
她穿浅紫色诃子长裙,外罩轻薄透明的银纱披衫,长发披散如瀑,送他到绾仙阁门口。
他的亲兵们已经在院外等候,见了他齐刷刷下拜:“参见王爷!”
他做手势让他们起来,牵着她的手绕到院墙另一边,在藤萝遮挡下,又与她拥吻许久。
“你发誓会平安归来!”她紧紧抱着他劲瘦的腰不放手,满脸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我发誓!”他举起手来,然后俯身再次吻了她的唇,轻轻掰开她仍紧紧搂住他腰的纤手,“清妹,快进院子去吧……”
“不,我要看着你先走……”她柔弱的抽泣声中透着倔强。
“好,我先走……”他转身便要走,可是她的手仍缠在他腰上,他苦笑着低头,狠狠心,用力掰开了她的手。
她凄惶地撒开手,倒退两步,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飘散,纷乱地打在她流满泪水的脸上。
忽然就想起了十二岁那年,他也是这样,在她的万般不舍中告别而去;也是这样,在她含泪的目送中,转过拐角,回头朝她挥手。
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和眼前二十二岁的青年,叠影在一起,在她模糊的泪眼里渐行渐远……
李存勖出征半个月后,清姿的禁足解除了,按照礼制,她需要每隔两天去向刘太妃和王妃韩灵芸请安。
这日,她去给刘太妃请安,李存勖的其余妻妾也都在,一时间堂上衣香鬓影,珠环翠绕,大家齐齐下拜:“参见太妃,太妃万福金安!”
“都平身吧!”刘太妃微一抬袖。
窸窸窣窣的衣裙声中,众妃妾起身。
清姿刚随众人站起,只听刘太妃冰冷的声音响起:“夏氏,你继续跪着。”
清姿仿佛被劈头打了一耳光,心中一股火气猛地冲上,脸上也火辣辣发烫,却强行忍住,重新跪了下去。
她刚跪下,一道淡绿身影犹如春风般飘来,在她身边跪下,仰头脆生生地对刘太妃道:“不知夏夫人犯了何错,姑奶要罚她跪着?”
正是李从珂的妻子刘宛卿,她是刘太妃的侄孙女,从小父母双亡,是刘太妃一手带大的。
刘太妃无可奈何地看着刘宛卿,摇头叹了口气:“罢了,夏氏,你起来吧!”
她眼神复杂地久久打量清姿,却并未再为难清姿。
请安结束,清姿想跟刘宛卿道谢,却见刘太妃将刘宛卿叫了过去,只得带着侍女们先走了。
刚走到院外的甬路上,只听身后有云雀般亮丽的声音:“夏夫人!”
清姿回过头,见刘宛卿穿一袭嫩绿色长裙,白色镶绿边的轻纱衫,臂间搭着葱青色披帛,自一丛开得艳烈如火的石榴花丛旁奔过来,绿裙飘然拂过火红花丛,仿佛落入凡间的精灵。
“宛宛,今日多谢你!你的恩情,容我日后再报!”清姿朝刘宛卿深深施了一礼。
“哎哟,夏姐姐,切莫如此!”刘宛卿连忙扶起清姿,随即又摁住小嘴,惊叫道,“瞧我,一着急又叫你夏姐姐了!”
“宛宛愿意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不介意的!”清姿挽住刘宛卿手臂,眼里满是感激与亲近。
“你不知道,上次叫你夏姐姐,被母亲说了呢!”刘宛卿与清姿携着手,亲密地走在柳荫覆盖的甬路上,“母亲说,你是亚子叔的妻子,我得叫你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