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遂雍素知花见羞疼爱这丫鬟,便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也不确定刚才小樱说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是谁,还以为这小丫鬟在骂其他下人。
“少将军此番为监国带回蜀地财宝,可谓功德无量啊,请满饮此杯!”刘遂雍提起酒壶为自己斟满酒,端起酒杯就敬从珂。
从珂忙举杯与他共饮,将刘遂雍的功劳也表彰了一番,两人又聊起刘遂雍父亲生前战绩,相谈甚欢。
只是,从珂不时地走神,刘遂雍每问一句话,他都要慢一拍才能回答。
刘遂雍虽然诧异,也未多想,只以为他喝多了酒脑子迟钝。
宴罢,一家人坐在庭院纳凉。
见刘遂雍与从珂相谈甚欢,刘老夫人吩咐仆人再拿几坛酒来,自己倚靠在一张软榻上,笑吟吟看两个年轻晚辈喝酒聊天。
花见羞手拿一把素绢团扇,坐在刘老夫人榻前圆凳上,替刘老夫人轻扇着扇子。
明净如水的月光笼着她,令她周身都散发柔和的光晕,流转着不属于尘世的冰清玉洁。
她并不抬头,长长睫毛始终低垂,然而,那轻颤的睫毛下,那双春.水迷离的眸子,一直都在看他,一直映满了他的身影,他英挺的浓眉大眼,他坚毅的面孔轮廓……
两人都希望这样的时光能永远停驻。
直到花见羞发现刘老夫人居然靠着软榻睡着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
花见羞只得站起身,轻轻拍醒刘老夫人:“二嫂,醒醒,妾扶你去房中睡吧,在院子里睡觉容易受凉……”
将刘老夫人叫醒后,花见羞面朝从珂和刘遂雍行了一礼:“妾陪老夫人先告退了。”
从珂心中一阵强烈的失落,酒意冲上了大脑,竟然站起身焦灼地问了一句:“那你还过来么?”
花见羞白嫩的娇腮浮起淡淡红晕:“妾不过来了,时辰不早了,妾该入寝了。”
从珂被浓浓的失望淹没,喉结滚动着,嘴唇翕张,似乎欲言又止。
花见羞酥.胸起伏,明眸泛着莹莹光华,期待地望着他。
从珂会不会借着酒意表露心迹……
然而,从珂嘴唇颤动半晌,却只低低说出一句:“夫人好生歇息。”
花见羞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凄怅,垂下羽睫轻声道:“少将军也早些休息,少喝酒,酒喝多了伤身……”
“我……我知道……”从珂嗓音微颤,胸腔里有什么在涌动,却又被他强行压住,“多……多谢夫人……”
“妾告辞了……”花见羞微微屈膝,微垂的光洁螓首、秀挺的琼鼻,在月光下宛若精致透明的玉雕,美得令人心颤。
“夫人慢走,珍重……珍重自己……”从珂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哽咽,嗓音喑哑而痛楚。
“妾明白……妾告辞了……”花见羞仍低垂眉睫,颤动的睫毛下似有晶莹的水光闪动。
扶着刘老夫人的两名侍女都诧异地望着这两人。
刘老夫人耳背眼花,夜色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有些奇怪他们在说什么。
而刘遂雍此时已经喝多了,晕晕乎乎间也没在意他二人。
终于他们自己意识到失态,花见羞匆匆转过身,风摆杨柳般娉婷离去。
两名侍女扶着刘老夫人随后跟去。
从珂站在月光树影下,怔怔望着她柔媚动人的身影消失,直到身后刘遂雍醉醺醺地举杯,大着舌头道:“来,少将军,咱们继续喝!”
从珂身子一震,回过头对刘遂雍道:“我、我该回去了!”
不等烂醉如泥的刘遂雍起身送客,从珂逃也似的踉跄奔了出去。
奔出刘宅,转过宅邸外墙,从珂才在一道从墙内伸出的树影下站定,背靠院墙,用手捂住了脸,发疯般使劲揉搓,似乎想把脑海中那怎么也挥不去的丽影搓走……
晋阳,洪福寺。
铁甲铿锵、靴声杂沓,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从一间禅房拖出一个尼姑,像拖破布口袋一样,狠狠将她扔到院落中间的一株槐树下。
“阿弥陀佛……”带他们进来的一位年长尼姑不忍地垂眸,念着佛号。
那姑子狼狈地伏在地上,僧帽掉落了,衣衫被拉扯得凌乱不堪。
可当她慢慢抬起头,露出那宛若精雕细琢般的美艳五官,一刹那,仿佛有耀眼的光芒从她周身散发出来。
剃光的头颅丝毫无损她夺目的美貌,反而显得肤色更加皎如冰雪,白腻无暇,一双乌晶般的凤眸,直勾勾地望着石凳上摆放的赐死三件套:三尺白绫,一把匕首,一壶鸩酒。
数天前,她和申王李存渥刚逃到晋阳,北都巡检李彦超就将李存渥抓住杀掉了。
在她梨花带雨的求情下,李彦超放过了她,刘妙筠将随身带的大包小包财宝捐献给洪福寺,在此落发出家。
没想到,李嗣源仍旧不放过她,又派士兵闯入寺中赐她一死。
一名军官展开黄色绢书开始念:
“监国有教令,先帝夫人刘氏,以庶夺嫡,内惑君心,外乱朝纲,聚敛钱财,屠戮忠良,对百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当他念道:“淫.荡无耻,罔顾人伦,与小叔宣淫……”
刘妙筠发出凄厉如夜枭的大笑,指着那群士兵:“李嗣源,你以为给我泼脏水就可以洗清你篡位窃国的大罪?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乱臣贼子!武皇(李克用)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却夺了他的江山,杀了他的子孙!皇天后土,佛祖在上,李嗣源你会比我夫君死得更惨,你的儿子会比我的儿子死得更惨,你的妻子会比我……”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抓起那段白绫绕上刘妙筠脖颈,然后齐齐用力往两边一扯。
歇斯底里的骂声戛然而止,那双美艳绝伦的凤眼蓦地睁大,眼珠往外暴突,大张的嘴里,舌头吐了出来,那洁白如玉的脸逐渐变得青紫可怖……
兴圣殿,李嗣源召见群臣议政的临时朝会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