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薛彩娥便带着女儿，跟石敬瑭和李如月夫妇一起生活。

是年底，嗣源和清姿到达洛阳。

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在洛阳城外迎接他们的，竟是一长列铁甲森然的骑兵。

当先一人勒马而立，翘首张望，鬓边两缕白发，在暮风中拂拂飘动。

遥遥看见清姿和嗣源一行人，那人跳下马背，满面笑容迎上前来，远远地便拱手作揖：“总管令公总算到了，圣上让末将在此恭候已久！”

（李嗣源官居蕃汉军总管、中书令，故而被称为“总管令公”。）

此人正是王府小厮出身、后来靠攀附刘妙筠身居禁军高阶将领的朱守殷。

李嗣源几乎在同时跳下马，向朱守殷抱拳还礼：“劳烦朱大帅亲自来迎，嗣源荣幸之至！”

清姿跟在嗣源之后跳下马，她穿着男装，头戴帷帽，帽沿垂下长长面纱。

朱守殷只朝她瞥了一眼，就知道是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互相寒暄客套一番后，朱守殷突然望着嗣源身后的二十名亲兵，精明的小眼睛笑成了两条缝：“总管的亲兵们辛苦了，圣上吩咐了，总管在京师的安危由我亲率兵马护卫，不必劳烦总管的亲兵，请回吧！”

清姿心里一咯噔：亚子哥哥这是要干什么！

李嗣源倒十分淡定：“微臣多谢圣上隆恩！有劳朱大帅费心！”

说罢回头命自己的亲兵们返回镇州。

十九个亲兵望着朱守殷背后森严列阵的骑兵，知道眼前形势不由人，只得向李嗣源道别。

随着马蹄声远去，亲兵们消失在暮色苍茫的远方。

却有一个苍老而又佝偻的身影，站在暮色中一动未动。

朱守殷好奇地打量那人，问李嗣源：“这位是……”

嗣源解释道：“是我家的老仆冯阿翁，原是马奴出身，我的爱驹望云骓一向是冯阿翁照料，烦请朱大帅回禀圣上，能否留下这名老仆？”

“哦……”朱守殷思及李嗣源一向对自己礼敬有加，不愿为难李嗣源，当即准许他留下这名老仆。

“既如此，总管请随我入城吧！”朱守殷率先上马，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嗣源和清姿随后上马，这时，铁甲铿锵，蹄声如雷，那些列阵以待的骑兵们奔过来，将李嗣源和清姿团团围在中央，一路跟随他们入城。

清姿心底一寒：这是把我和源叔监控起来了！

她忐忑不安地朝嗣源看去，却见嗣源英挺的侧脸神情镇定，毫无异色，清姿心中方才稍稍安定。

到了睦仁坊的宅子，只见院墙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围了一层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卫士。

大开的府门内灯火通明，恭恭敬敬立着数十名婢仆。

从中走出一名女官，朝嗣源夫妇屈膝行礼：“妾乃是宫中女官穆姑姑，奉圣上之命，带这些奴婢前来侍奉总管和夫人！”

李嗣源连忙向她还礼：“不敢！多谢圣上天恩，臣铭感五内，愿肝脑涂地，报效皇恩！”

穆姑姑婉然一笑，朝清姿看了一眼。

清姿透过面纱与她对视，只觉她温柔的眼神里暗含着锐利的冷光。

清姿心中此刻已如明镜般雪亮：自己和夫君被亚子哥哥软禁了！

859章 从清妹下手

李嗣源到达洛阳的一个月前。

洛阳宫，徽音殿。

金线刺绣鸾凤的水蓝锦帐漫天匝地，以流苏金钩半挽。

鎏金狻猊香炉中燃着名贵熏香，一缕缕香气在金丝流苏间静静萦绕。

一双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软靴，悄无声息地踏过朱红金丝蟠龙纹地毯。

恭立在层层锦帐后的侍女，睁大双目，正要行礼，在看见那人噤声的手势时，又重新低垂头颈，木雕泥塑般侍立。

身穿紫色九龙袍的人影，悄悄停在精雕牡丹如意纹花梨木大床前。

华美锦帐中熟睡的美人，浓密的长睫抖了两下，忽然睁了开来：“哎哟，皇上，你要吓死臣妾吗！”

一名宫女轻手轻脚上前，用流苏金钩挽起床帐。

李存勖哈哈大笑着，一撩龙袍下摆，金刀大马地在妙筠的床沿坐下：“听闻皇后凤体欠安，特来看望。”

刘妙筠一手挽着墨云般的长发，斜靠蜀锦合欢鸳鸯软枕坐起来，媚眼流波地娇嗔道：“陛下竟然有闲暇来看臣妾？还以为陛下左拥右抱，根本不记得臣妾了……”

李存勖后宫佳丽如云，他已经很久未曾宠幸妙筠了。

李存勖英秀的剑眉一拧：“不是朕不愿意到你这里来，每次朕一来，你就为和哥的事，抱怨个没完没了！”

提到唯一的儿子，妙筠泪光莹然：“难道你就不担心咱们的和哥吗？他才十四岁，你就让他带着十万大军去伐蜀！战场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倒是还有好几个儿子，臣妾只有这一个儿子！”

李存勖烦躁地摆摆手：“有郭崇韬做和哥的副将，你还有何可担心的？和哥虽然才十四岁，可是如果不让他上战场累积军功，日后他君临天下时，如何镇服那些战功赫赫的功臣宿将？”

“郭崇韬，郭崇韬，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提到这次伐蜀的主将，刘妙筠美艳动人的眉目萦满深深忧色，“他一向居功自傲，狂妄无礼，又贪财受贿，连群结党！此番伐蜀，他不知会私吞多少蜀地财宝，说不定还会割据蜀地……”

“休要胡说！”李存勖清雅俊秀的面孔升起一片凛冽寒霜，“郭郎虽为人简傲，但他只是一介文官，从未亲自冲锋陷阵，在军中并无多少威望，就算贪点小财小货，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人是李嗣源！”

刘妙筠见皇帝动怒，也噤声无语，半晌，她觑着李存勖的神色，道：“李嗣源可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