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将娘亲扶坐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将娘亲的中衣解开。
郎中用艾条熏过银针后,开始一针一针地扎进云怀珠身体穴位。
不知为何,他的手有轻微颤抖,额头密布着一层细汗。
清姿搂着娘亲,含泪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扎在娘亲身上的银针。
这时,清姿明显感觉到怀中娘亲的身子猛地痉挛了一下,然后云怀珠睁开眼睛,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正喷在靳郎中的衣襟上。
“娘亲”清姿撕心裂肺地惨叫,紧紧抱住了云怀珠,云怀珠痛苦至极地弯曲了身子,不住地咳嗽,大口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来。
郎中吓得倒退两步,坐倒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她……她太虚弱……不……不能再行针灸……”
“郎中,她在吐血,你救救她!”清姿慌乱无措地哭喊着,用手去接云怀珠吐出的血,很快满手都是暗红粘稠的血液,床单锦被上也沾染了点点滴滴的血迹,如同刺绣了一朵朵怒放的红梅……
夏鲁奇一把揪住郎中衣襟,暴睁着双目怒吼:“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救人!”
靳郎中这才抖抖索索上前,将那些银针一一拔掉。
云怀珠终于不再吐血,却似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软倒在清姿怀里,双目紧闭,极其微弱地喘息。
“娘……”清姿顾不上擦拭满手鲜血,紧紧抱着云怀珠,哭得泣不成声,“你怎么了?你不是有好转了吗?为何突然病得这样重?”
夏鲁奇上前拧起靳郎中,嘶吼道:“郎中你救救她!你快救救她!”
“这……这……死生有命……在下……在下尽力了……”靳郎中似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成一团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得跟死人也差不多了。
“娘亲,娘亲,你醒醒!你醒醒!你看看女儿!”清姿抱着云怀珠柔软无力的身子,悲痛欲绝地一声声呼唤。
她忽然俯下身贴住云怀珠耳朵,用极低的嗓音道:“娘亲,你醒醒啊,晋王来了,晋王李克用来了!”
云怀珠慢慢睁开了眼睛,那蒙着一层死灰的瞳仁深处,倏地燃起一束火苗,那火苗明明灭灭,如风中残烛般挣扎,似乎是某种渴望在与体内的毒魔激斗。
她身体极痛苦地痉挛着,拼命地睁大眼睛,大滴的眼泪和着嘴角边暗红的血一起流淌:“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克用……我一直在等你……
“娘亲,你会活下去的,对不对?”清姿紧紧抱着娘亲,悲伤的泪水一滴滴坠落。
云怀珠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到女儿脸上:“清儿……”
“娘,我在这里!你认出我了?”清姿悲喜交加,泪如雨下,将云怀珠的手紧紧贴在脸上。
“清儿……”云怀珠剧烈地喘息着,用尽全力喊了一声,“保重……”
又是一大口血从她嘴里喷出,这次她吐出的是紫黑的浓血,顺着嘴角和下颌流淌,触目惊心。
随后,她的手从清姿手里无力地滑落,那双形状美极的杏仁眼仍睁着,瞳孔却已经凝固。
“不娘亲”清姿扑在云怀珠身上,紧紧抱住娘亲身体,疯狂摇晃,撕心裂肺地哭喊,“娘亲,你醒醒!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女儿!”
021章 大仇难报(一)
丫鬟竹溪跌跌撞撞地奔进正房,满面泪痕:“二夫人没了!”
齐夫人闻言一怔,脸上不自禁地绽开强烈的喜悦,但只是一瞬间,她拉起大袖遮住脸,发出夸张的嚎哭声:“哎哟,我苦命的妹妹哟!”脚步踉跄地往外走。
荷香连忙上前扶住她,一边眼珠滴溜溜到处看,一边高声喊着:“夫人节哀啊!”
来到厢房,只见清姿扑在云怀珠身上哭得痛不欲生,房里两个丫鬟也哭得死去活来,再一看,夏鲁奇这个魁梧的八尺男儿,竟也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齐夫人气得放下遮住脸庞的袖子,露出一张毫无泪痕、被愤怒扭曲的脸,心中骂道:傻儿子,你父亲的小妾死了,你哭得跟死了亲娘一样,你是要存心气死你老娘吗!
清姿哭得昏天黑地,周围怎样搭起了灵堂,怎样悬挂起层层白幔,下人们怎样找来了棺材收殓遗体,丫鬟们捧来膳食劝她吃,父亲回来听到噩耗昏倒过去……所有这些事情,她全都迷迷糊糊地毫不知晓,只是守在娘亲遗体前,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睛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细缝。
“娘……”声音沙哑得像灌满了沙。
“小姐醒了!”绿蒻抹着眼泪,朝后面欢喜地叫道。
绿蒻身后,很快伸出来一张宽平的大脸,眼里满是深切的关怀:“清姿,你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喝一碗粥吧!”
清姿望着夏鲁奇憔悴而关怀的脸,摇了摇头,泪水再次从红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里涌出来,“我要……再看看……娘亲……”
说着挣扎着要起来,夏鲁奇一把按住她,神情变得严厉:“你先喝粥,我才带你去给云姨娘上香。”
清姿无法,只得在丫鬟伺候下勉强喝了一碗粟米粥,然后靠着哥哥的胳膊,慢慢走到旁边一间临时搭成灵堂的厢房。
烛光荧荧,香烟袅袅,惨白的丧幔在寒风中大片大片地飘荡,灵堂里充斥着凄惨冰冷的气息。
“娘……”清姿在棺材前跪了下来,泪水已经流干,眼睛酸涩刺痛,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只是跪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
夏鲁奇也一动不动地跪在旁边陪着她。
灵堂里寂静如死,唯有冬夜的寒风在窗外低沉地呜咽着。
清姿脑海里掠过云怀珠生前的一幕幕:听到河东派兵来勤王,娘亲秀美的眼睛闪耀出绚丽的光彩;马车上,当清姿和绿蒻开玩笑说“你怎知是晋王世子来勤王,不是晋王本人”时,娘亲苍白的脸上浮现娇羞的红晕;娘亲断气之前,眼里分明有一簇火苗在剧烈挣扎,如风中的残烛,充满了不甘,似乎极力想要活下去,想要见到她最爱的男人,然而最终却未能战胜可怕的毒手……
清姿纤瘦的肩开始剧烈颤抖。
娘亲每次服药,她都亲自捡药,亲自看着丫鬟煎药,亲自端来喂娘亲,郎中药方里的药她全都能背,全都认识。
唯有昨天,她没有在旁边看着煎药,结果娘亲服下药马上就发烧了!
在那之前,整个白天娘亲都好好的,一直神采奕奕。昨日进入陕州城,尽管匆忙,娘亲并未见疲态,反而因为梁军急迫催促,知道是勤王兵马快到了而充满欣喜。
靳郎中以前曾经给娘亲做过数次针灸,从未有一次下针时,娘亲会痛苦地抽搐,更不会那样剧烈地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