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那些恢宏的崇台楼阙,飞阁雕甍,在高温蒸腾的热气里晃动着,宛如海市蜃楼般即将化为泡影。

繁华似锦的三百年大唐,就这样在血一般的霞光和火光中,一步步地走向坍塌。

太宗跃马弯弓、气吞万里的雄风,则天女皇日月凌空、君临万邦的风采,开元天宝的盛世华音、霓裳舞曲,都在那冲天烈焰中萧然远去了……

清姿扶着车窗拼命地扭着头,最后凝望着生于兹长于兹的故土,眼泪一滴滴零落于初秋的晨风中。

秋风渭水,落叶长安,崤函古道上,车马辚辚,旌旗招招,蜿蜒的队伍如同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路上,夏鲁奇的师父孙德昭给了夏府颇多照顾。

由于孙德昭开门迎降立了首功,朱友谅将他的功劳报给朱温。朱温从汴梁发来奏表,保奏孙德昭为神策军都统即禁军最高统领,全权负责这次迁都过程中皇室成员和五品以上大臣一路的安保。

在孙德昭的关照下,夏家可以保留五乘马车,路上宿营时,还给他们分配了几顶帐篷。

而半数以上朝廷官员只能全家挤在一辆马车中,晚上挤在一个帐篷里。

更可怜的是那些平头百姓们,像牲口一样被梁军驱赶着,仅靠徒步行走,晚上只能露宿野外。

气候越来越寒冷,每天都有百姓冻死在道边,而梁军骑着马来回鞭打驱赶,人们的号哭之声不绝于耳,就连清姿在迁徙队伍的前列都能听到。

刚出潼关,云怀珠就病倒了,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比往年每次嗽疾都厉害,带的药虽然一直服着,却不见任何疗效,这天晚上更是发起高烧来。

云怀珠,清姿,以及两个丫鬟住在一个帐篷里,四个人打了通铺挤在一起睡。正睡得迷糊,清姿听见云怀珠在低声呻吟,她猛地睁开眼,将手搭上云怀珠额头滚烫!

借着帐外篝火的微光,她看见云怀珠娇艳的面颊如火烧一般,红唇更是艳如熟透的樱桃。

“不好了,我娘发高烧了!”

清姿一声喊,两个丫鬟都醒了,立即坐起来,惊慌失措:“如何是好?”

“绿蒻你倒水来,给娘亲喝一点……”

丫鬟很快倒了一盅水过来,清姿轻轻摇了摇云怀珠:“娘亲,喝点水……”

云怀珠呼吸急促,人事不省,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却并不张开。

清姿只得扶起她的头,将水慢慢从她嘴里喂进去,但她连张嘴都不知道,水从她腮边淌了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啊!”两个丫鬟急得哭起来。

清姿连忙站起身,披了小袄,一边叮嘱丫鬟照顾云怀珠,一边往帐篷外走,“我去找我哥!”

夏鲁奇和两个小厮的帐篷就在清姿旁边,清姿掀开帐帘就急声大喊:“哥!”

夏鲁奇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了?”

他习武之人,身强体壮,秋深寒重的,竟光着上身睡觉,当下也顾不得穿衣服就冲出来,见星月微光下,清姿泪光盈盈地立在门口:“我娘发高烧了,叫不醒她,连水都喂不进去!”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

015章 晋王克用

夏鲁奇一见她哭就心疼得受不了:“莫哭,莫哭!先用冷水给她降温,再煎一剂她平日服的药给她服下……”

“连水都喂不进去,怎么服药!”清姿跺了跺脚,“你去找个郎中行吗?”

“啊?上哪儿去找郎中?”夏鲁奇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圣驾就在前面驿站歇息,宫中御医应该也会随行,你去找你师父通融一下,去请一个御医来,可以吗?”

清姿知道皇帝就下榻在不远处的驿站里,随行的除了后妃皇子们,应该还有御医。

“啊?这……”

夏鲁奇正犹豫着,忽听一声压低的厉喝传来,“荒唐!”

清姿循声看去,只见旁边另一座帐篷掀开了,齐夫人裹着一件酱紫色羽缎披风走出来,夏谨言也跟了出来,一个丫鬟正拿着大氅追在后面给夏谨言披上。

夏谨言和齐夫人住的帐篷跟清姿的帐篷是紧挨着的,然而清姿有急事却只敢找哥哥,不敢去找父亲,正是因为惧怕齐夫人。

“圣上驻跸的驿站岂是可以随意闯进去的!”齐夫人走近了些,脸上肥肉颤动,声色俱厉地斥道。

清姿眼中含满了泪水,不理睬齐夫人,朝夏谨言扑通跪了下来:“爹,娘亲发高烧,人都烧迷糊了!”

数十丈外守夜士兵的营火隐约照过来,依稀照见夏谨言脸上心痛和为难的表情:“我去瞧瞧她……”

他抬步朝云怀珠帐中走去,夏鲁奇接过小厮递来的长袍系上,和清姿也跟了上去。

两个丫鬟正用浸湿的巾帛给云怀珠敷着额头,夏谨言在云怀珠卧铺边蹲下,握住她的手轻轻低唤:“珠儿!珠儿!”

云怀珠发出两声痛苦的呻吟,微弱的烛光下,只见她双眼紧闭,脸色潮红,一双秀丽的柳眉紧紧绞在一起,呼吸异常急促。

夏谨言心都快碎了,竭力忍住眼泪,抬头对夏鲁奇道:“皇上驻跸的驿站是你师父亲自带兵守卫,你去找你师父通融一下,请个御医来。”

“是!”夏鲁奇应了,转身迅速走开。

齐夫人张嘴想要说什么,扶着她的丫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只得咽了回去,恨毒的目光如刀片般迅速划过云怀珠和伏在旁边哭泣的清姿,然后跟着儿子走了出去。

“邦杰!”齐夫人叫住儿子,低声嘱咐,“若是遇到不便,莫让你师父为难。请不来御医就算了,贱命一条,难道还要赔上咱们全家的安危吗?”

夏鲁奇没有回答,步履如飞地离去。

这座营地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和家眷宿营处,营地用白天乘坐的马车围了一圈作为临时寨栅。

营地周围有值夜的士兵们抱刀坐在篝火旁,夏鲁奇奔到营地边,掏出师父特意留给他的令牌,旋即敏捷地翻过一辆马车,迅速消失在火光隐隐的夜色里。

齐夫人站在原地目送儿子的背影消失,胸脯不住起伏,眼里的恨毒与怨愤如怒涛般翻滚。

为了那个贱人,竟要她的儿子这样去冒险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