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姿和李嗣源坐在岸边喝水，清姿刚塞上水袋盖子，就看见这一幕，侧首去看李嗣源，发现他拿着水袋，也在看那对“冤家”。

感觉到清姿的目光，他侧过脸，棱角分明的面孔微带笑意，俊目高鼻被斜晖镀了一层金色轮廓，恍若天神。

清姿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连忙拔开水袋塞子，仰头喝水，掩饰自己莫名的脸红心跳。

马匹喝饱了水，一行人继续前行，夕阳在身后慢慢滑落，峡谷转弯，前方斜斜伸出一条山路。

李嗣源带着他们转进这条山路，林木掩映间，一座小镇渐渐进入视野。

城墙不高，由赭色石条垒成，看来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子。

李嗣源等人在城门口下马，低矮的城门上有座破旧的望楼，楼上没有卫兵。

门内只有一个守门老头，发髻蓬乱而斑白、身穿青布衫，翘脚坐在门边胡凳上，在身上和后背抓挠着。

李嗣源朝那老头看了两眼，老头本来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见李嗣源，突然那双浑浊昏花的老眼瞪得溜圆，猛地站起身，刷地岔开双腿，躬身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清姿惊讶地回头望着他，牵着胭脂虎，紧赶几步追上李嗣源：“大太保，大太保！那老汉好像认识你！”

李嗣源神情自若：“嗯，每次带兵去魏博打仗，我都会在此驻军歇脚。”

镇子依着山势而建，街道都是坡路，蜿蜒的石阶伸向各处巷道深处，街上行人稀少，夕阳将他们一行人马的影子拉长了投在石头路上。

灰蒙蒙的暮色笼罩着这座小镇，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山茱萸，红红火火的茱萸果给这荒僻的小镇添了几分亮色今天是重阳节。

李嗣源果然对这个小镇十分熟悉，带着清姿等人轻车熟路地拐进一道巷子，沿着伸进深深阴影里的长长石阶一直往里走，来到一家客栈前。

檐下挂的红灯笼上写着“四方客栈”，门口有小二侯着，殷勤地迎上来：“客官请进”

李嗣源将马缰绳扔给小二，道：“没见过你，新来的？”

小二一听这话，知道是熟客，精明的小眼睛上下打量嗣源，看出客人身份不凡，忙笑道：“客官好眼力，小的新近才到这镇上来，是卢三娘子的远房表侄。”

一边大声地叫同伴来将清姿一行人的坐骑牵去马厩，一边在同伴耳边说了什么，那同伴连忙飞也似地奔进了一帘之隔的后厨。

不多时，只听一把娇脆如破晓黄莺的声音：“哟这是什么风把大贵人给吹来了！”

随着扑面而来的一阵香风，一道窈窕身影飘然而至，桃红色绣花诃子露出一痕高耸雪胸，玉沟深陷，裂衣欲出，粉色薄纱披衫隐隐透着香肌雪肤，一举一动风情诱人。

李嗣源凝目看她，微微一笑：“三娘别来无恙！”

灯影下，但见那卢三娘烟鬟雾髻，眉眼含春，一丝甜笑荡起无尽媚意：“托大贵人的福，我无恙！大贵人怎么今日远至此间？”

说话间朝李嗣源身后望了一眼，见穿着男式圆领袍、满面尘土的清姿，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呆愣愣地看着她，不禁心领神会地抿嘴一笑，“原来是携佳人出游……”

她的目光落在李嗣源的亲兵队长范延光脸上：“哟，小范也来了，又长高了不少嘛！”

范延光冲她嘿嘿一笑，拱手道：“三娘越发美艳动人了！”

卢三娘摸着自己的脸，媚眼如丝：“哦？”

卢三娘招呼李嗣源和亲兵们坐下，李嗣源对卢三娘低声道：“烦请三娘带夏姑娘去更衣……”

卢三娘笑盈两腮，眼波流转：“大贵人但放宽心！”说着转向清姿，亲亲热热地笑道：“夏姑娘这边请……”

清姿跟着她从穿堂往后走，后面有一个石砌院子，卢三娘先带她上了茅房，又提了一桶水来，给她洗手净面。

清姿洗干净了脸，见卢三娘在旁边满眼艳羡地盯着自己，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卢三娘见她如此脸嫩，不禁笑得花枝乱颤：“果然是个大美人，也只有你这样的大美人可配大贵人！”

清姿害羞地笑了笑，用巾帕细细地擦拭脸上的水珠。

卢三娘又靠近清姿轻声道：“我认识大贵人十余年了，从没见他带过女人……上次大贵人和二贵人来我客栈喝酒，正好有一个琵琶女来献艺，那琵琶女对大贵人一见倾心，托我表达心意，愿意自荐枕席，大贵人给了她三倍缠头，却不曾让她侍寝……”

清姿垂首笑着不语，卢三娘又笑道：“我看大贵人啊，就是喜欢夏姑娘这样娴静文雅的大家闺秀……”

清姿听她赞自己娴静文雅，越发要保持仪态，柔柔地笑着站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回大堂。

大堂上热闹非凡，这家客栈大堂十分窄小，二十多个亲兵一涌进来，几乎把整间大堂都塞满了。

这会儿，二十多个亲兵们正围着一张桌子高声喧嚷着，一个个兴奋得红光满面，范延光从那群人中伸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对清姿招手道：“夏姑娘，今日是大帅寿诞，咱们正凑份子给大帅贺寿呢，你也来凑一份？”

清姿惊住，目光朝李嗣源投去，嗣源正坐在一张黑漆桌边，桌上一盏烛光映着他英俊的脸部轮廓，深邃如海的眼睛，正含着淡淡笑意望着她。

原来今天是大太保生辰，难怪他带我来这里……

080章 今夕何夕（二）

清姿长在高门深宅中，从小就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从陕州跑出来时，也是身无分文的。

进了晋王府，吃穿用度自有王府供给，被逐出王府时她没有带走王府任何东西。

她想了想，便将自己的一支镂雕喜鹊报春缠枝梅花金簪，贡献出来，放在那张已经堆满了铜钱的桌子上。

这支金簪是她当初跑出陕州带出来的，是娘亲的遗物，她一直随身带着，算是留着对娘亲的念想。

范延光和亲兵们见她把金簪放在一堆铜钱中，铜钱乌沉沉的光衬得那支金簪越发金光耀眼，一个个都发出了哗然惊叹。

清姿走到李嗣源桌子对面坐下，手托香腮，笑容明媚：“大太保生在重阳节，双九相重，是个福禄双全的好命格！”

李嗣源眉宇微扬，唇际掠开浅浅的笑纹：“多谢夏姑娘吉言！”

不多时，卢三娘亲自端着寿面，摇曳生姿地走过来，春风满面地笑道：“愿大贵人生辰喜乐，福寿永年！”

说着将托盘里的两碗寿面放在桌上，又放了几碟肉卤和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