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礼部官员所说,章州教?育水平落后,徐锡亮自小有名师教?导,虽然?才学平庸,但回到原籍考试也算降维打击,即便没有“关节字”也可以取中。

可他回老家后,族里同样要应考的两个兄弟日日陪在他左右,捧着他,哄着他,带他出入文会?,让他尽情展示自己的诗词歌赋,所到之处,谀词如潮,当地文人还给他取了个尊贵大气的别号诗雄。

徐锡亮日日沉醉于众人的吹捧,觉得家乡人比京城人淳朴热情可爱多了。

家中长辈又见缝插针地给他灌输同族兄弟一荣俱荣的观念,希望才华横溢、风流蕴藉的首辅长孙徐公子日后多多提携兄弟们。

徐公子大手一挥,不用?等到日后了,我现在就提携他们!

竟将?周提学的顺水人情一字不差的告诉了两个堂兄,周提学诚不欺他,乡试成绩一出,兄弟三?人同登桂榜!

……

皇帝在东暖阁召见了这对儿倒霉祖孙,太?子也在。

皇帝看着那被?打得半死的徐锡亮,冷声道:“读书科举的辛苦卿比朕清楚百倍,短短的十四个虚字,就能桂榜提名,抵过寻常读书人半生的艰辛,卿可知坊间读书人都在说什么?权贵之子,胜过十年寒窗!”

徐阁老声泪俱下、痛心疾首、告罪不跌。

皇帝又道:“常言道‘治家如治国’,卿身为首辅,放纵子孙舞弊,若不严惩,则天下士子纷纷效法?,朝廷开科取士的制度岂不成了摆设!”

徐谟忙辩解道,徐锡亮未曾贿赂考官,是章州提学主动将?“关节字”塞给了他,他的文章在磨勘时没有争议,即便没有关节字,以他的水平也可以取中。

皇帝瞥了太?子一眼,太?子道:“陈平安重?回考场受人弹劾时,徐阁老可不是这样说的。”

言罢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在徐谟面前,是徐谟写给自己的门生周提学,请他关照徐锡亮的书信。

徐谟任命般地闭上眼睛,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皇帝沉声道:“刑罚不可废于国,鞭朴不可弛于家,卿既然?没有能力管好家,那就交由国法?来管吧。

“着章州学政革去徐锡亮的学籍,与其他涉案官员、考生一起,交三?法?司定罪。”

言罢,便有两名侍卫进殿,将?徐锡亮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祖父,祖父救我,祖父!”徐锡亮失声惊呼,挣扎着被?拖出殿外。

第190章 第 190 章 要干到八十岁才能致仕……

徐阁老眼下自身都难保, 自然不会当场替徐锡亮求情,非但?不能求情,还得请罪。

皇帝心里也清楚, 徐谟给周提学的那封信,只?是?请他举荐自己的长孙参加乡试,并没有?其他意图。但?在官场上,下属求上司办事, 十分办到七八分,就足够千恩万谢了,如果是?上司请下属帮忙,下属恨不能做出百分的效果,只?要官场上还有?人,这种风气好永远无?法禁绝。

但?这本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但?凡徐锡亮低调一些,但?凡徐阁老没有?掺和言官的事,如今徐家也像陈家一样欢欣鼓舞地庆贺呢。

念及此, 他看向徐谟的目光也没有?那么冷峻了, 反是?无?奈地叹一口气:“卿回?府去?吧, 休怪朕不关照你家子孙, 朕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

经?过这次乡试, 平安惊讶地发现自己是?天生?的大考圣体, 虽然知道自己很认真地答题了, 十六名的成绩依然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原本的想法是?擦线过就行。

超水平发挥的陈平安同学得到了大半个月的假期, 从乡试之后到重阳之前,两位师祖都没给他布置功课。

直到重阳日,陈琰要带他去?两位师祖家谢师, 沈廷鹤十分高兴,令厨下杀一只?鹅炖了,给平安补补身子。

鹅:??

平安在两位师祖家听到了不少?关于徐锡亮的八卦,八卦之后,还被?大人们?教育,身处官场切记要谨言慎行,一个细节的疏失,可能会造成无?比严重的后果。

平安问大师祖,徐锡亮会被?判刑吗?

沈廷鹤道:“徐家三兄弟拟定杖四十,徒刑三年,其余涉案官员或流放、或充军,如能让陛下消气,大抵就是?这样判了。”

平安唏嘘道:“这么严重……”

更?严重的是?,弹劾徐谟的奏疏雪花般飞进内阁,徐谟已经?上书请辞,皇帝虽按照流程挽留了他两次,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徐谟的政治就算生?命到头了。

“徐阁老岂不成了大雍在位最短的阁老?”平安问。

“……”

众人算了算,好像还真是?……

到了年底,皇帝同意了三法司的判决,也批准了徐阁老致仕的请求,甚至连出任某省任巡按的长子徐绍都受到了牵连,被?要求侍奉老父回?乡虽然徐阁老刚满六十岁,并不需要长子侍奉。

祖孙三人的仕途全部断送,长孙被?遣返原籍服刑,父子二人乘坐官船黯然返回?家乡,徐家的数代积累一朝尽毁。

内阁讲究论资排辈,徐阁老走?了,王阁老自然要顶上,内阁便?只?剩王、陆两位阁臣了。

内阁事务繁杂,按照惯例,朝廷将举行廷推,举荐两到三人入阁。

此时已至年底,各衙即将封印,因小皇子诞生?的缘故,皇帝又赐了百官十日年假,廷推的事便?因此搁置下来。

其实皇帝也在犹豫,他是?希望借机让郭恒和陈琰二人入阁的,但?按照规矩,为保证决策权与人事权分离,吏部尚书是?不能入阁的,除非调任他部,但?郭恒此时入阁也只?能屈居第三,反成了明升实贬,对?郭恒很不公平;再说陈琰,才三十岁出头,资历确实略浅,国初倒有?个三十五岁入阁的才子,可惜晚景不太好,与少?年得志也有?一定关系……

入夜,皇帝微微活动一下发僵的右臂,刀口已经?完全收口,阴雨换季也不再有?丝毫不适,手术之后显然感到活动受限,莫说张弓拉箭了,握笔写字都有?些困难,加之元气大伤,精力比从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明确表示希望太子尽快成长起来,到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退位做太上皇,在此之前,他要组建一个得力的班底交给太子。

这话可把太子吓坏了,要知道“太上皇”在大雍可不是?什?么好词,他气急败坏的时候是?起过一次“逼宫”的心思,但?那是?逼父皇治病,不是?让位啊……

趁着平安来东宫玩时,太子一脸疑惑地问他:“你说,我父皇旧伤已经?大好了,身体慢慢调养便?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平安想了想,反问太子:“先皇年轻时励精图治,革除了许多弊政,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

太子明白平安的意思,先帝晚年昏聩无?道,还特别能活,把朝局搅成了一锅粥,坑害了无?数臣民百姓。

“听父皇说起过,大概从五十几岁开始。”太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