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瑞心口像堵了一块石头,杵在原地缓了很久,撩起?衣襟,朝那道角门磕了个头,他?知道养母就?在门后,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将银票对折塞在门缝里,迤逦朝胡同口走去。

……

外?察之后,凌砚被升为正六品光禄寺丞,还未正式上任,又被升为太常寺少卿。

平安惊呼:“连升六级呀。”

他?知道平反起?复的官员升迁快,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想来也是?朝廷有意补偿,十四?年颠沛流离,骨肉分?离,双亲相继离世,再怎样补偿,终究换不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了。

陈琰对陈敬时道:“照这个升迁速度,下?一步怕是?要外?放巡抚了,且很有可能去齐州做巡抚。”

私盐案只是?齐州官商帮派勾结的冰山一角,皇帝必然要派一个有能力的,最好是?跟齐州地方势力相对立的人去做巡抚。

还有什?么人比凌砚更适合?

陈敬时深以为然,笑道:“若当?真如此,最该庆幸的应该是?纪家,没有做出彻底撕破脸的蠢事,以后家里挂着那道匾额,也算跟巡抚沾亲带故,乡里人等闲不敢招惹。”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刺史,真要得罪了巡抚,哪怕凌砚本人宽宏大度不计较,也难保下?面的官员不会为了阿谀奉承做出极端的事,即便只是?穿小鞋使绊子,纪家在乡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陈敬时趁机教育平安:“君子守中,小人求极;君子尚和,小人务尽。为人处世要留有余地,不到万不得已,别把他?人往绝路上逼。”

平安表示自己记住了,并?表示以后背不完书,做不完功课,小叔公都不可以打人骂人,按照两人目前的升官速度,说不准以后谁先做到巡抚,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可惜陈敬时向来不以君子自居,也没有陈琰那样的好脾气,当?即用实际行?动,让他?明白了什?么叫血脉压制。

第153章 第 153 章 原来他是一只猹,还是……

观政进士是块砖, 哪里需要哪里搬。

吏部?的外察告一段落,小师兄就?被调到刑部?帮忙去了。

因为夏日?和秋后,是刑部?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每年小满后十日?, 至立秋前一日?,为防止暑热引发时疫造成囚犯大量瘐毙,会?对在押囚犯进行集中快速审理?,轻罪犯人减等处理?, 以达到疏通监狱的目的,谓之热审;而霜降之后集中复核死刑案卷,勾决死刑犯,在冬至之前执行完毕,谓之秋审。

到了六月底,平安跟着小师兄打卡了刑部?的工作餐。

素闻秋官煞气?重, 刑部?的伙食竟然?比戾气?很重的兵部?还?好吃一点,清瘦的小师兄来到这里没多久,都肉眼可见的胖了, 平安在心里重排了以后的就?业方向, 兵部?降下去, 刑部?提上来。

凌小师兄啼笑皆非, 一边吃饭, 一边透露给他一则消息。

齐州送上一份名?单, 都是牵涉私盐案的帮派人员。

官兵连夜查抄了万通号十三?家分号, 查封了齐州沿海七个港口, 拘捕了九个盐场提举, 严加审问,顺藤摸瓜,捣毁了黑虎会?十余个堂口, 抓捕了二百三?十多名?帮众,几乎将为害齐州近百年的黑虎会?一举扫除。

为什?么说是几乎,因为虽然?侥幸绞杀了几名?匪首,使他们损失惨重,但漏网之鱼大有人在,譬如做赌博借贷和人口生意的堂口就?没能找到,黑虎堂在齐州地界经营多年,直接、间接经营的非法?产业遍布全省甚至全国,势力根深蒂固,一旦松懈,这些余孽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而且追赃的情况很不理?想,账目和实际缴获的银两?相差巨大,大量脏银混入漕运流向两?京和各省,各有洗白的办法?,追查难度极大,仍需加大缉捕力度,深挖背后的金银流向和关?系网,才?能彻底根除这一祸患。

由私盐案牵出了齐州布政使、按察使、盐运使等前任、现任官员共十七人,如今都在各地任职,三?法?司核准之后,皇帝下令解拿进京,锦衣卫便拿着刑科的驾帖去往各地,押运囚车解送京城。

“又是黑虎会??!”平安一脸惊讶。

“你知?道?”

平安点点头:“我有个堂哥,当年差点被黑虎会?掳走,说要送到什?么香菇馆,但我只听说过香菇酱。我去向大人们打听,他们都不告诉我,问多了还?要揍我。”

“咳。”凌瑞咳嗽一声,他可不敢跟未成年的小师弟解释什?么叫象姑馆,赶紧转移话题:“后来呢?”

平安拍拍胸脯得意地说:“我把他给救了。”

“你?”

“对啊,我用一个很大的功劳换锦衣卫出手,把他救回来了,还?捣毁了一个窝点。”平安道。

凌瑞震惊于平安能在北镇抚司呼风唤雨,不过自从认识平安以后,震惊的事太多了,已经有点麻了。

平安却在想黑虎会?的事,二百三?十人之多,那不得杀得血流成河?

可惜这种树大根深的帮派很难一次拔除,甚至揪出的十七个保护伞也未必全面?,这些钦差说得没错,这是一项刻不容缓的持久战,不知?道朝廷下一步会?怎么做。

……

未出三?日?,果?然?有圣旨下达,太常寺少卿凌砚,政绩卓著,转迁左佥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齐州;左春芳左庶子陈敬时外放齐州宁海府知?府。

皇帝在乾清宫分别召见两?人,凌砚进入东暖阁面?圣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陈平安也在,起先还?有些担心,这孩子整天大大咧咧的,别是犯了什?么忌讳吧?定定神,却见平安一脸悠闲地坐在御榻上一边吃葡萄,一边下一种没见过的棋,见他进殿才?站起来,笑嘻嘻地站在一边。

凌砚俯身行礼:“臣凌砚,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皇帝道:“给凌卿家赐座。”

吴用搬来一个锦墩。

“臣不敢。”凌砚道。

“让你坐就?坐。”皇帝道:“朕今日?叫来平安,是想原原本本地听听你的事迹……这些年,你不容易。”

平安心想,原来他是一只猹,还?是御猹。

“臣……”凌砚听了这话,不自觉地哽住。

“朕听说你想用血肉之躯,铸一把斩杀奸佞的利剑?”

凌砚心里一紧,汗颜道:“臣……臣当日?神思恍惚,出言无?状,并非臣的本心。”

皇帝却道:“有时候,神思恍惚反而更能体现本心。”

凌砚闻言不安地站起身,心中暗道,怪不得大家都恨锦衣卫,明明救了他两?次,一点感激之情都生不出来。

却见皇帝招手让他坐下,对身边侍立的少年道:“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