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玩到陈琰带着凌大人回来,沈太医也散值来接清儿母女?了。

几人打眼一看,院子里一片狼藉,那些长势正好的芭蕉、葡萄、兰花、萱草……被整片整片连根挖起?,用敞口的木箱一箱箱装着,平安和清儿拿着小花锄正在花圃里“辛勤劳作”。

“爹,清儿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草药,我跟她换一些来。”平安指着余下?完好的花草,对纪莘道:“剩下?的一半给小师兄留着,等凌家的房子修好了,再移过去。”

凌、沈二人齐刷刷看向陈琰,竟不知该先道谢呢,还是?先表示同情。

陈琰:“……”

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真想把臭小子薅过来问问,好看的花草都移到别人家了,我堂堂三品大员的宅邸就?该秃着是?吧?

“腾出来的地方,爹陪娘去逛逛花市,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平安道。

陈琰一瞪眼:“谁陪?”

平安笑道:“陈大人陪。”

陈琰就?知道这小子是?在报复他?,给他?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请客人进了堂屋。

平安悄悄打量凌砚,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凌伯伯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如常,须发整齐,衣冠楚楚,依稀看得出昔日探花郎的风采。

凌砚对陈琰再三道谢:“若非陈部堂鼎力相助,我们一家三口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陈琰道:“前辈言重了,怀勉天资聪慧,志向高远,连陆阁老、郭部堂都很器重他?,我只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从陈家出来,凌砚又带纪莘去答谢昔日的同科郭恒。

凌家家境尚算优渥,当?年在京城做官,也置下?了一处房产,在钱庄的户头上薄有一些存银。这十四年双亲陆续离世,悲痛之余也分?得了大量的家产,还没来得及回老家去做交割。

宅子空置了十四?年,几乎已经荒废了,需要好生修葺,纪莘提前在隔壁胡同租赁了一座小院,供他?们一家三口暂住。

家里人手不足,如今又找回了儿子,许佑娘也乐得多为爷俩做几顿饭。

纪莘很爱吃母亲亲手做的酥油火烧,配上一碗红菇鸡汤,鲜香美味。平安散学后受邀去蹭过几次饭,看着小师兄散衙后可以跟父亲谈论公事,可以跟娘亲谈论诗词,一家人和乐融融,平安两手托腮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虽然凌家爹娘错过了小师兄的整个童年,但只要与家人在一起?,最幸福时刻的永远是?当?下?。

纪莘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父母相认的事,次日就?传遍了街头巷尾,纪秀才很快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纪家三十年才出了纪莘一个进士,对此万分?重视,几个族亲长辈一同进京给纪秀才施压,坚决不肯放纪莘改姓归宗。

纪秀才心里发苦,他?二十岁取中秀才,门前宾客如云,族人见他?前途无量,争相提议过继一个孩子给他?,他?与妻子那时尚且年轻,又一心举业,果断拒绝了,后来数次应举不第?,族人又觉得他?前途渺茫,再考虑子嗣问题的时候已经没人愿意过继了。

世间万物俱增价,老去文章不值钱。族里不肯施以援手,当?地又是?齐州数一数二的富县,除非荒年,极少有穷苦人家卖儿卖女?,纪秀才这才想到从私牙手里买。

如今纪莘有出息了,倒冒出来横插一手了。

偏偏义子欲归宗,需要收养宗族承认其身份,主动去官府备案削谱。

纪家族里根本不肯承认纪莘是?义子,户籍上是?亲子就?是?亲子。

当?然也有第?二种?办法,一纸诉状将纪秀才告上公堂,有平安事先取得的契书口供,杖刑坐牢是?跑不了的,纪莘也可以直接判归本宗。

纪家人赌得就?是?纪莘对养父母尚存感恩之情。

凌砚托人与纪家交涉过数次,希望在不必惊动官府、不损害两家的名声?的前提下?,把这件事处理妥当?,纪家长辈依旧不肯松口。

艳阳高照的一日,炒米胡同锣鼓喧天,邻里们探头探脑,开门围观,凌砚带着纪莘,带着一块覆盖红绸的匾额登门,身后跟着一群要好的同僚同乡,以及曾在中间帮两家说和的士绅儒生。

红绸掀开,匾额上龙飞凤舞写了八个大字:“大善之家,恩同再造”。

纪家人心里一沉,暗道不好。

在场众人纷纷向他?们道贺:孩子知恩图报,不忘养恩,说明纪家真的是?孝义感天的大善之家,纪家辈分?最高的长辈何在?速速出来接匾啊!

纪家人算是?被人架起?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众吹捧声?中硬着头皮接下?了那块匾,承认了“恩同再造”四?字,就?是?变相承认了纪莘养子的身份。

众人诚挚的贺词皆围绕一个核心主题:尽管你?们失去了一个进士,但得到了一块匾啊!

陈琰又委托致仕的老上司,利用钱家在当?地的关系,督促纪家尽快去官府备案,将纪莘放归本宗。

让平安大跌眼镜的是?,为了给纪莘改名,堂堂探花郎竟去找算命先生批了一卦:“索”字像一条搓好的绳索,又有“求索”、“寻找”之义,以此命名,暗示索居离群,孤单孑孓,切不可再用!

凌砚又花费十二两纹银,居然给纪莘选了个“瑞”字,瑞字补金,正合纪莘的八字,又蕴含吉祥、珍贵之意,乃上上大吉。表字是?陆阁老所赐,仍叫怀勉。

凌瑞:“………”

他?本人当?年也只被卖了五两……

平安听说此事,心中暗叹,果然才学的尽头是?玄学。

“瑞”字好不好,全凭算命先生一张嘴啊。

回到家把这事儿一说,老陈大人来了劲头,对赵氏说:“看看,探花郎也花了十二两银子,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市价。”

众人:“……”

过了几日,纪家人陆续离京,纪秀才和妻子也开始打包行?李。

凌瑞等在后院的角门外?,偷偷见了纪母一面,将生母让他?拿来的钱,并?自己一年攒下?的俸银都给了她,让她收做体己,留着傍身。

纪母对他?态度冷淡,翻翻那一小沓见票即兑的汇票,一脸嫌少的不快,与从前慈爱善良的形象判若两人。

凌瑞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说日后家里有任何事,都可以给他?来信。

纪母将汇票塞回凌瑞手中:“你?中举时,族人争着投献土地,你?父亲得了不少好处比这多,他?教出个‘进士老爷’,还愁没人给他?过继儿子?我们以后只管依靠继子,不靠你?这个外?姓人。”

纪母说完这话?,一脸厌烦地催促他?快走,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