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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博物馆地下库房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纸张、樟木和精密仪器制冷剂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光线是经过严格过滤的冷白,照得一排排恒温恒湿的密集架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
陈主任和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老者等在门口。老者是博物馆的丁馆长,此刻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忧色,看到林知夏三人?,尤其?是气质卓然、黑发长衫的宴清时,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但很快被急切取代。
“林大师,这两位是……”丁馆长目露疑惑。
“我先生,宴清,我助手,银漪。”林知夏简单介绍。
陈主任哎哟一声,“小?林啊,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林知夏一脸苦笑?,“是我三叔公还在时主持的,只有?家?人?观礼,没来得及宴宾客通知亲朋,以后?……也不打算办第二次婚礼了,您多担待。”
想到去年突发疾病走了的林家?三叔公,陈主任连连点头,“理解理解,但红包我得给,回头一定补上。”
宴清现在不像以前?那么高冷,主动跟陈主任寒暄了两句才进入正?题。
“麻烦三位了,这边请!”丁馆长引着他们走向库房深处一个独立的透明保管室。室内正?中,一张铺着黑色绒布的台案上,静静躺着一幅已经展开的绢本设色长卷。
画作长约三米,宽约尺半。画卷展开的瞬间,一股苍茫浩荡的水汽仿佛穿透了保管室的恒温系统,隐隐拂面而来。
“就是它,《黄河巡幸图》。”丁馆长指着画卷,声音带着敬畏,“你?们看这笔力,这设色……”
林知夏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被画面内容攫住。
画卷描绘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钦差仪仗、百官随行的盛况,而是一幅极为特殊的场景:画面主体是浊浪滔天、河道呈现巨大“几”字型弯折的黄河,视角极高,仿佛从云端俯瞰。在第三道弯最为险峻的拐点处,一艘巨大的楼船正?破浪而行,船头旌旗猎猎,隐约可见身着蟒袍的官员身影。但整幅画最引人?瞩目的,却是楼船前?方,浑浊湍急的河面之下!
工笔细腻得惊人?。浑浊的河水中,用极其?含蓄又?精准的靛青、赭石与?金粉,勾勒出数段巨大无比、若隐若现的……暗影!那暗影蜿蜒如山脉,蛰伏于河床之下,鳞甲般的纹路在翻涌的泥沙浊流中时隐时现,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与?威严。暗影盘踞的核心,赫然是一座半没于河底、形似卧牛的嶙峋石滩!
而在楼船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河湾芦苇荡里,泊着一叶孤零零的小?舟。舟上坐着个头戴破旧斗笠的老翁,正?持竿垂钓。斗笠的侧面,用极其?细微的笔触,清晰地描绘着一幅微缩的、由星点连缀而成的图案与?沈氏画中老翁斗笠上的星象图,如出一辙!
第98章 黄河古渡(二) 一条身长近十丈、介于……
林知夏的心跳骤然加速。
左手无名?指上的墨玉戒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温热的悸动, 戒面上第四瓣莲花纹路流转的青光华似乎明亮了一瞬。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侧宴清的气息也微微一凝。
“丁馆长,”林知夏指着画中河底暗影和垂钓的老?翁,“画作有没有题跋或者著录?我对河底的景象和这老?翁的来历挺感兴趣的。”
丁馆长推了推眼镜, 苦笑说,“这画无款无识, 只有一方模糊的收藏印, 考据不?出具体作者。我们也是根据画风、绢帛和颜料判断为明中后期。至于这河底景象……”他指着画中巨大暗影, “几位老?专家?争论不?休,有说是画师艺术夸张, 表现黄河水势之险恶, 以龙形暗喻水怪;也有说可能?是隐喻河底沉船或特殊地?貌。至于这老?翁,可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点缀。”
“那您说的异象……”林知夏追问。
“保管员小张第一个发现的。”丁馆长压低声音, 带着后怕,“他说有天半夜进来例行检查恒温数据,走?到这幅画附近时, 明明恒温系统显示18度,他却冷得直打哆嗦, 像掉进了冰窟窿。接着就听到画里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拉纤船工喊号子的声音, 特别真切。他吓得跑出去?,跟人一说,和他一起值班的同事不?信, 陪着一起回来, 两人就发现温度计显示局部温度降到了零下五度!后来参与研究这幅画的两位老?教授, 接连几天梦见黄河水冲破博物馆的玻璃墙涌进来……林大师,做噩梦不?可怕,但不?同的人做相同的噩梦就有些可怕了。”
林知夏凝神细看?画卷。她的“眼睛”悄然开启, 世界瞬间蒙上一层淡淡的灰雾。只见整幅古画卷轴之上,缠绕着一缕缕极淡靛青色水气!这水气并不?是阴邪煞气,反而透着一股沉浑厚重的灵性?。水气的源头,赫然便是画面中河底巨大暗影盘踞之处,以及那名?垂钓老?翁所在地?!
更让她心头凛然的是,在这沉浑厚重的靛青水气之中,竟然夹杂着几丝极其隐晦的暗红血线!血线带着熟悉的血煞与土腥气,正试图污染侵蚀靛青水气的核心,如同跗骨之蛆!
鸭舌帽果然来过!而且正试图污染这幅画中的关键“灵引”!
“画下这幅画之人……不?简单。”宴清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显然也看?到了靛青水气,“以凡俗笔墨,竟能?引动一丝黄河地?脉水灵封存于画境,更以此图为引,指向水灵汇聚之地?。此绝非普通画师能?为。至于这宵小手段……”他冷嗤一声,“徒增污秽,难撼根本。”
“林大师,宴先生,你们看?这……”丁馆长见两人神色凝重,心中更是不?安。
林知夏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平静:“丁馆长,这幅画确实有些特殊。画中蕴含了一丝古老?黄河的地?脉水灵之气,灵气过于精纯浓郁,对体质敏感或年老?气衰的人,容易产生类似‘冲煞’的感应,所以才会引发噩梦和体感异常,但绝不?是邪祟作怪。”
她半真半假地?解释着,略去?了最?关键的部分和“鸭舌帽”的痕迹。
“啊?原来是这样?”丁馆长和陈主任面面相觑,松了口气,又有些难以置信,“那……那该怎么?办?总不?能?把这画一直封存吧?”
“无妨。”林知夏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黄杨木小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根特制的、浸染了朱砂和雄黄的艾条。“我以艾灸驱散画中过盛的‘灵气’,再辅以安神符镇守,便可保无虞。日?后研究,尽量选在午时阳气最?盛时即可。”
她点燃艾条,袅袅青烟带着温阳驱寒的药气升腾而起。林知夏手持艾条,神情专注,沿着画卷边缘缓缓熏炙,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口中默诵安土地?神咒。青烟过处,画面上那几丝暗红的血线如遇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消融淡化,最?终彻底湮灭。而那沉浑的靛青水气则微微荡漾,仿佛被安抚,光华更加内敛纯净。
最?后,她取出一张裁剪成北斗七星状的黄裱纸符,以指尖灵力?凌空虚画安神符箓,轻轻压在画卷上方透明的保护罩内侧。符箓渐渐隐没,一层温润祥和的气息弥漫开来。
“好了。”林知夏收起艾盒,“丁馆长可以放心了,这幅画本身是难得的珍宝。”
丁馆长和陈主任顿感保管室内那股无形的阴冷压力?消散无踪,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不?由得对林知夏更是信服,连声道谢。
离开博物馆时,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坐进车里,林知夏才长长舒了口气,摊开掌心,里面赫然躺着两枚在艾灸时,借着青烟掩护,从画卷垂钓老?翁斗笠位置“拓印”下来的、由纯粹水灵之气凝结而成的微小光点。
光点如活物,在她掌心缓缓旋转,散发出微弱的靛青色光晕。
“第三道弯,之前那座镇河铁牛沉没处下游三里,河心洲。”宴清的目光扫过那两点微光,瞬间解读出其中蕴含的位置信息,鎏金瞳孔锐利如鹰隼,“星图所指,龙气蛰伏之地?,就在那里!”
林知夏握紧掌心那两点微凉的星图灵引,感受着墨玉戒传来的隐隐共鸣,眼神亮得惊人,之前的虚弱仿佛一扫而空,只剩下跃跃欲试的锋芒。
那里,一定有龙骨或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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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黄河,裹挟着上游高原融化的雪水和黄土高原的泥沙,奔涌咆哮,浊浪排空。车行至第三道弯附近,空气中已能?嗅到浓郁的水腥气和泥土的味道。巨大的水流声如闷雷,在空旷的河道间回荡。
按照星图灵引的指引,宴清将车停在了一处地?势较高的河岸土坡上。前方河道在此处形成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水势变得异常凶险。狂野的浊流猛烈地?冲击着外侧高耸的土崖,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卷起无数浑浊的浪花和漩涡。在河道内侧,水流相对平缓处,形成了一片面积不?小、长满芦苇和灌木的河心沙洲。
“就是那里。”宴清指向沙洲前方那片水流湍急漩涡暗涌的河面,“龙气蛰伏的节点,在那片水下。星图感应,与之前铁牛腹中龙魂的波动,同源。”
林知夏站在土坡边缘,劲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摆。她取出罗盘,屏息凝神。黄铜磁针甫一离手,便疯狂地?指向沙洲前方的河心位置!针尾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甚至凝结出一层细密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水珠!
“坎水冲煞,死?门大开!”林知夏脸色凝重,“好凶的水势!这地?方寻常船只根本没办法靠近,水下暗流漩涡丛生,还有……水伥!”她敏锐的阴阳眼捕捉到湍急浑浊的水流之下,影影绰绰有灰白扭曲的影子在漩涡边缘沉浮,散发着贪婪的阴冷气息。
“不?止水伥。”宴清负手而立,玄衣在风中纹丝不?动,目光如电扫视河面,“水脉灵气异常汇聚,已吸引了不?少水族精怪盘踞。那星图灵引既是钥匙,也是诱饵。”
仿佛印证他的话,远处沙洲茂密的芦苇荡中,忽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节肢动物在快速爬行!紧接着,十几道碗口粗细、黏腻湿滑的深褐色“水箭”猛地?从芦苇丛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站在河岸边的林知夏!
林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