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何年看不惯铺张浪费,削减大半后的样子。

往日在尚书府,她?吃得?更加掐尖费劲儿,身边十几个厨娘每日睁开眼,就是变着花样‘巧立名目’,光是糯藕这一个时令鲜果,厨娘就能做出上百种花式。

玉京城的贵人们,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奉为饮食准则,能吃出风雅,赏玩出情境,超然有高韵,才是高门贵家应有的水准。

譬如沈初照曾养过一只玄狸,吃得?鱼脯在晒干以前,先要?将鱼片切成细薄柳叶大小,形状分毫不差,佐以榆荚水和薄荷汁浸润,玫瑰盐轻渍,捶打成薄鱼片,裹肉豆蔻衣粉后,再淋上香麻油。

晒干后搭配里?木渴水煮熟的金丝软面,盛放在浮石白?瓷内,取意?‘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之意?。是沈初照看着玄狸爬树,想出来的鱼脯制法。

白?酒鲈鱼要?取‘江天一色’的意?境,‘槐叶冷淘’自?冰水中浸漂,其色鲜碧,取‘春山一抹青’之感。

蝤蛑挖出蟹黄,剜出大螯雪白?,若是赏景吃玩,则取‘秋风起?时黄叶落,白?露为霜覆草头’之意?,又或者以‘黄鸟时兼白?鸟飞’的景致成盘。

若是待客,则是‘黄金满屋富贵梦,白?玉无瑕品德崇’的碓盘。

总之,口腹之欲,在士大夫和贵人们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须得?佐以文化和审美,才能在大雅之堂上酣畅淋漓,为纵情享乐盖上名仕风雅。

沈初照自?小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她?和李信业的鸿沟犹如天堑,深广难越,而命运留给他们的时间又太短...

何年翻着琳琅阁送来的画册,玉轸芝、玉鹳盘、玉绦环、鸟价珠,奇宝满目...

想要?北珠在其中醒目夺眼,一骑绝尘,有些困难。

她?想了想,在宣纸上画了一幅,忠义侯万寿公的造像。

“疏影,你吃罢饭后,拿着造像图纸,去一趟琳琅阁,问一下他们的铸炉作和金玉作,能不能做出这样的沉香木雕造像。以金银皮雕刻,描金和穿珠,彩绘出万寿公黄裳金冠,恭肃庄严的样子。北珠镶嵌在万寿公的金银丝编制的头冠上,凿龛琢石,雕牙镂骨,外刻四个大字,‘忠君报国’。”

其他侍女没听明白?意?思,疏影最先明白?过来,“娘子不打算用北珠做头面了,改做供奉的造像吗?”

“对”,何年点了点头,“还有一个月,就是圣上的生辰,万寿节上,诸臣都会?向圣上献祝寿礼,这尊万寿公,要?手持经?简,衣冠华座,用作将军送给天子的生辰贺礼。”

“疏影,记得?告诉琳琅阁的师傅,就说这北珠是将军亲自?入深水打捞的,珍贵无比,做成万寿公也是为了进献天子,让他们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要?揽下这个精细活...”

万寿节是天子诞辰,为圣上祝寿,是宫廷最重大的活动,还有什么比在宫宴上出风头,更能宣传北珠呢?

而且,万寿节除了庆祝天子寿辰外,还有一个原始的意?义,就是纪念万寿公韦厥。

韦厥是唐高祖武德年间的武将,统兵岭南,招抚“十万大山”的南蛮部?落,因军功卓著,唐高宗永徽三年,封忠义侯,后来晋封万寿公。

李信业以亲自?打捞的北珠,铸造金银珠玉的万寿公造像,在宫宴上献给庆帝,一来可以在群臣面前表忠心,二来,也是表明‘忠义侯’韦厥,功高盖主?,却能荣满而退,颐养天年,成为万寿公,皆因高祖和高宗,是胸怀广阔的盛世?明君。

如今,李信业是大宁的忠义侯,庆帝,是不是那个有容人之量的明君呢?

天子对臣子的这点忌惮,谁都心知肚明,但只有挑破了,这好面子的君王,才能多少有些忌惮。

这点忌惮,就是何年日后虎口夺食的机会?。

“暗香”,何年吩咐完北珠打造的事情,对几个侍女中胃口最好的紫衣侍女道?,“你去叫仆从?们来院子里?一趟。”

“记得?叫上狸奴和赛风,还有黑翠花,我有要?事交待。”

第41章 第41章 召集下人们

将军府的院落, 算不?上雕梁画栋,豪华奢靡,但胜在高阔疏达,幽深虚敞。

沈初照住的后院, 几间穿廊相?连的厢房, 高甍巨桷,古劲而庄严。

院落向北开门, 直通两面游廊的白莲塘, 与二道院相?接。向西和?向南, 则直通西南两条大街。

向东隔着雪白月洞门, 曲径通向一座半废弃的花园, 翠盖亭亭, 绿阴如幄。

何年站在外面粗粗瞧过一眼,是有些雕栏水榭,石桥和?园圃,不?过疏于打理的缘故, 漫天黄蔓青芜, 满地落叶枯枝…

...只?能说?有些野趣。

至于她窗子正对的小院落,只?有沿墙一树花架,几簇菊圃,连着月洞门的地方, 种着大树红梅, 一叠乱石堆砌的假山。

搁在沈初照眼里,这些简直粗陋不?堪,何年倒是觉得院落疏清,有几分?寂而不?哗,日影摇清风之感?。

她在暖阁的绮窗下, 看着石匠们打磨青石。

不?一会,疏影带着管事和?仆从们进入内院。

将军府的仆从们,下意识站在一起,沈初照陪嫁带来的三十多个仆人,也站成了一圈。

倒是狸奴和?赛风,这些新买进来的,站在人群之外。黑翠花是活泛的性子,也贴着沈府带来的女仆打招呼。

很?显然,下人们也有自己?的亲疏圈子。

只?是,狸奴分?明?很?讨喜的长?相?和?性格,那些人却并不?愿挨着他。他右边的一个男仆,捏了捏鼻子走开了。

赛风眉眼冷淡,见?无人肯站他边上,面无表情的立在狸奴身侧。

何年想了想,狸奴出?自南风馆,她带回来后也没怎么重用,将军也只?派暗卫监视着他的动静,下人们自然看不?起他。

嘲笑一个出?身脏污的人,是显示自己?品行?高洁的捷径,下仆们也有自己?的鄙视链。

何年静立绮窗前瞧着,并不?出?声干预。

她病体未愈,也因着不?能外出?的缘故,才有闲心留在内院,打理这些琐事。

等到人都来齐站定后,何年才披了件鹤氅,走到廊檐下。

疏影已在那里放了把椅子。

她刚一坐定,下面的仆从们,便齐刷刷下跪行?礼。

何年不?适的摆了摆手,让他们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