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破晓, 寒河两岸旌旗猎猎。拓跋晟身着簇新猎装,腰间?那支骨哨缠着象征祥瑞的红绸,正亲自督促侍从检查祭台。每一处细节都按最高规格布置,连女?帝将用的箭囊, 都镶了?避毒的犀角。
“都打起?精神!”他呵斥着正在摆放贡品的巴图鲁, “今日若有半分差池......”
话未说完,忽见远处雪烟起?处, 女?帝的玄底金纹仪仗已遥遥可见。
何年端坐在銮驾中, 护额下的眉眼清冷如?霜, 威仪天成?。广袖之下, 指尖却深深掐入掌心软肉。昨夜他倒也?温柔, 分明不觉难耐, 今晨起?身时却腰肢酸软如?折,连最轻微的颠簸都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维持这端方威仪。
銮驾缓缓停驻在猎场中央,何年强忍腰肢酸软, 独自迈步踏上祭台。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玄底金纹的朝服在晨光中流转着摄人的威仪,衣摆上的龙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恍如?真龙游走。
“陛下圣安。”拓跋晟跪地奉上镶金角弓,目光在女?帝面上停留一瞬, 又迅速垂下, “寒河诸事已备妥,请陛下行开猎礼。”
就在何年接过角弓的刹那,天际骤然传来?穿云裂石般的鹰唳。只见数十只海东青自寒河上游振翅而来?,雪白的羽翼在朝阳下泛着银光,于苍穹之上盘旋成?巨大的漩涡。
何年略显生疏地搭箭上弦, 弓弦在她手中只勉强张开七分,箭尾的白羽在朔风中不安地颤动。随着一声轻响,箭矢离弦而去,轨迹飘忽如?秋叶旋落。
正当箭势将尽时,一道?白影倏然划破长空。通体如?雪的海东青,展开丈余长的翼展,钢喙轻巧地衔住箭杆,翎羽间?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神鹰现世,天命所归啊!”随行的老萨满跪地高呼,苍老的声音激动得破了?音,“长生天垂目,此乃真命天子之兆!”
他手中的骨杖重?重?叩地,杖首悬挂的铜铃随风发出脆响,余韵在寒风中久久不散,恰与天际神鹰的清唳遥相?呼应。
随行百官和铁鹘骑们见状,纷纷跪地叩拜。铠甲碰撞之声如?雷霆滚过冰原,数万人齐声高呼,“陛下万岁!天命所归!”声浪所及,连寒风都为之一滞。
朔风呼啸中,拓跋仪随着黑压压的跪拜人群缓缓屈膝。他指节抹过额头,拭去的不知是雪水还?是冷汗。
当年武烈皇帝顶着各部非议登基时,正是他们拓跋家暗中驯养的海东青,在万众瞩目下精准衔住御箭。如?今这出‘神鹰献瑞’的戏码重?演,不过是向新主示好罢了?。
昨夜家孙拓跋晟亲眼看见,那位横扫天堑的北境王,竟是女?帝裙下臣。有三十万北境军在女?帝背后支持,拓跋氏纵有千般不甘,也?只得敛眉俯首,更何况女?帝已经?抛了?台阶,此时不下,更待何时?
拓跋仪闭了?闭眼,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这口气,他们拓跋家必须咽下。
何年静立高台,宽大袖袍随风轻扬。她垂眸审视跪伏在地的拓跋仪,唇角噙着了?然的笑意。
“拓跋爱卿训鹰有功,朕当厚赏。”清冷的声线里?淬着几分锐利,“即日起?,北境十二处军马场尽归拓跋氏管辖,朝廷战马皆由卿家统一调拨。”
寒风掠过冰原,女?帝话音未落,四周骤然陷入死寂。跪伏的群臣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几位部落首领交换着羡慕的眼神,因为北梁以铁骑立国,军马场便是命脉所在。
跟在何年身旁的阿古拉也?大感震惊,“陛下,十二处军马场关系国本......”
何年眼风扫过,含着安抚的意味,也?带着点威慑。
“朕就是要告诉所有人,顺我?者,赏千金封万户;逆我?者......”她话音陡然一沉,“诛九族,填沟壑。”
新帝临朝,当如?春雨润物,亦需雷霆镇世。何年深谙这恩威并施之道?,
当然,她让拓跋氏管理军马场,表面是皇恩浩荡,实则也?暗藏玄机。
北境连年雪虐风饕,草料价翻数倍,战马冻毙者十之三四,已经?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到时,她只需以‘国库空虚’为由暂缓军饷拨付,拓跋氏若想保住这个要职,就不得不自掏腰包填补亏空。这些世家大族最重?颜面,既已得了?这份体面,便是倾家荡产也?会咬牙硬撑。
拓跋仪刚要伏地谢恩,女?帝清冷的声音又自上方传来,“朕另有一事,非卿不可。”
她话音未落,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北梁连年征战,国力耗损已极。如今唯有与大宁议和,方是上策。”
何年眸光如?霜,扫过阶下群臣,“拓跋卿世代将门,又深谙两国之事,此番出使大宁,非卿莫属。”
台下文武闻言,反应各异。
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臣,捋须颔首,“陛下圣明,今岁雪患肆虐,牧场凋零,议和止战,确是利国利民?之举。”
武将队列中,几位与拓跋氏交好的将领也?抱拳应和,“拓跋老将军熟知边事,确是不二人选!”
然而几位年轻气盛的将领,却猛然出列,甲胄铿然作响,“陛下明鉴!正因雪灾严重?,部族缺衣少食,此时更该南下劫掠!”
其中一位虬髯将领单膝跪地,声若洪钟,“陛下,南人素来?精于囤粮,各州粮仓陈粟堆积如?山。若容末将率铁骑南下,都他娘的抢过来?,岂不比议和来?得痛快?”
何年闻言,凤眸微眯,眼底寒芒乍现。
这些北人,平日里?不思储粮备荒,一遇雪患便只知劫掠汉人,当真蛮性难改。
“将军好大的威风,”她声音不疾不徐,却暗含责备,“南人粮仓确实丰盈,可他们的城墙高三丈,护城河宽五丈余,
椿?日?
城头弩机射程可达两百步。而今更有北境王陈兵边境,枕戈待旦......将军以为,你每次南下劫掠,胜算几何?又需要多少北粱儿郎,为抢点粮食丧命?”
日色昭昭里?,女?帝的话语刀锋般划过每一个将士的耳畔。
那位虬髯将领涨红了?脸,额角青筋暴起?,却终究未敢再出一言。几位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年轻将领,此刻都默默低下了?头。
拓跋仪冷眼旁观,见局势已定,这才整了?整衣袍,从容出列。
他行至女?帝身前七步处停下,双手交叠,“臣拓跋仪,愿为陛下分忧解难,即刻启程赴大宁议和。”
何年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拓跋卿忠心为国,朕心甚慰。”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只见一队玄甲铁骑如?黑云压境般疾驰而来?。为首之人身披墨色大氅,正是北境王李信业。
“北境王倒是来?得及时。”何年语气平静,好似不意外?他会来?。
李信业勒马停于十丈之外?,翻身下马,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右手按剑,左手抚胸,向女?帝行了?一个标准的臣礼。
“闻陛下今日行狩猎大典,特来?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