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反唇相讥道,“可?当年父亲教我读《论语》时,亲口教诲女儿,要‘见贤思?齐,敢为人先’。女儿如今不过践行父亲教诲,怎么父亲反倒踌躇了?”

“你......”沈尚书气得一时语塞。

何年眸光坚定,“北珠的商机是女儿最先发现,市价是女儿一手炒热,女儿的夫君更?是执掌整个北境。若父亲执意要将女儿排除在外.......”她语带威胁,“这采珠的生意,恐怕父亲和叔父,也别想顺利做下去!”

“你......”沈尚书拍案而?起,指着女儿的脸道,“你平日任性妄为,为父念在你年纪尚轻

春鈤

,且没有捅出篓子,这才没有深究,如今你竟敢......”

“父亲明鉴,”何年不疾不徐地福了一礼,“没有捅出篓子,就说明女儿凡事有分寸。行事虽然大胆,却从未出过差错。女儿行事既然有分寸,为何父亲管教毫无分寸?我现在既已成婚,夫君未曾置喙,婆母不曾质疑,父亲为何揪着我不放?这岂不是越阻代庖,不合礼数之举?”

“够了!”沈尚书重重拂袖,“你若执意要插手,须得答应三个条件:一不得抛头露面?,二需徐叔总揽,三......”

“父亲,”何年根本不想听他安排。“徐叔是你的人,而?我有自己的亲信。”

她展颜一笑,语带蛊惑道,“不如这样,商队分作?两队,叔父统管一队,女儿安排亲信掌管另一队,两队轮流交替进入北境,彼此?配合又不至于相互干扰。”

“至于利润......”她伸出四根纤指,“女儿只要四成,余下六成中,想必叔父自会孝敬父亲两成。”

沈尚书这会回过味,眯起眼睛质问道,“这些?算计......是李信业教你的?”

何年本来就恼李信业,他去北境后接连送回两封家信,她一封都没回。

现在听父亲这么问,大言不惭道,“自然是他的意思?,父亲也说我嫁为人妇了,自然要听夫君的吩咐。他辛辛苦苦护着商队在寒河采珠,若是一分不得......”

“罢了!”沈尚书摆手不耐道,“那?就按你说的算。你早说是女婿的意思?,为父岂是这等贪得无厌之人?”

“既如此?......”何年瞬间恢复乖巧模样,“女儿这就去安排!”

她行礼告退,宛若方才父女争执从未发生。

沈尚书看着片刻前,还冲自己吹鼻子瞪眼的女儿,这才惊觉让她抄了这么久的祖训,字迹越发规整,宛若沉水,只是这野性子学会了收敛和伪装,却并没有磨平半分。

可?他如今,竟是连管教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117章 第117章 天下的主人

何年踏出父亲书房时, 檐角的风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她?拢了拢狐裘,却驱不散胸中那?股郁结之气。

父亲终究太过乐观了。

他只以为宋相已?死,宋家倒台,塑雪的血债已?经清算, 一切都?会归于风平浪静......

可这朝堂之上, 又岂会因一人之死而海晏河清?

何年望向远处宫城方向,朱墙金瓦在?在?暮雪中泛着冷光, 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宁天子, 看?似身边再无奸佞作祟, 可那?御座之上的猜忌, 又岂会因少了挑拨之人而消弭?

更何况此番谋划, 看?似扳倒宋家, 实则处处剑指御座上那?位天子。庆帝当真能咽下?这口气,任凭旁人撕掉自己的左膀右臂?

何年总觉心中不安,正?沉思间,忽闻回廊尽头传来谈笑声。

抬眸望去, 但见兄长?沈初明, 携王宴舟自月洞门转出。

兄长?一袭墨蓝锦袍,眉宇间的倦色掩不住轻松。而王宴舟摇着那?把描金折扇,眼?角眉梢尽是恣意。

何年远远望见,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却仍整了整衣袖上前见礼, “两位兄长?安好。”

王宴舟折扇轻摇,眸中闪着促狭的光,“沈小?照,当年我?最爱在?这条道上候你?,你?可知为何?”

“为何?”何年面露疑惑, 当真不解。

王宴舟大笑道,“我?特别?喜欢看?你?从令尊书房出来后,那?副挨训吃瘪的模样?!”

何年不理会他的调侃,转而看?向沈初明,眼?中带着几分责怪,“阿兄就这般看?着外人,欺负自家妹妹?”

沈初明闻言轻笑,额角泛起细纹,“你?向来伶牙俐齿,今日怎么病猫一样?乖乖就范,倒等着阿兄替你?出头?”

他说话间还?不住揉着肩膀,连日劳累让他浑身酸痛。

何年见状,立即上前替兄长?揉捏肩颈。她?指尖精准地按压着穴位,眼?睛却不时瞟向兄长?的侧脸。

“阿兄,”她?手上力道恰到好处,状似随意地问道,“宋鹤可招供了?”

沈初明顺势坐在?回廊的长?椅上,舒服地眯起眼?睛,“招了。”

他微微仰头,方便妹妹摁到穴位。

“宋鹤是个聪明人,见我?请了圣谕,准以雷霆手段问案,便也懂得审时度势,将始末和盘托出。毕竟,与其受那?皮肉之苦,不如痛快招认,反倒能留几分体面。”

何年手上动作不停,追问道,“他都?招了些什么?”

“他的作案手段倒是精妙。”沈初明轻叹一声,缓缓道来。

“宋鹤深知宋居珉整夜难眠,都?在?等暗探回报宫中消息,便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一碗姜汁酒酿,说是给老爷暖身安神?。酒酿中掺入微量蒙汗药,酒酿本身的醇香遮掩了药味,而药性在?体内也会随着酒精挥发,故而就连仵作验尸时,都?未能察觉异样?。”

他略作停顿,才接着道,“待药效渐起,宋居珉昏迷不醒时,宋鹤便偷偷潜入父亲房中,先以鲛绡玉带悬于梁上。此物柔韧光滑,不似麻绳粗粝,初悬时仅提供提拉之力,不会立刻勒紧咽喉。随后,他将宋居珉悬于带上,脚下?垫了一块高度合适的坚冰,使得昏睡之人不会倒下?。再故意推倒绣墩,使其倒向炭盆,营造出‘自缢者踢翻踏脚凳、引燃书房’的假象。”

“冰块渐渐消融,绳索随之收紧,力道精准地落在?甲状软骨上方,既不会立刻致命,又能形成俨然真实自缢的渐进窒息。而宋居珉随着最初的窒息感惊醒时,双脚已?然悬空,颈部受鲛绡牵制,呼救不得。他本能地挣扎,指甲在?颈间抓出凌乱血痕。而这,恰恰成了‘自缢者濒死抓挠’的铁证。”

沈初明缓缓抬眸,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绣墩倒在?炭盆上,火势渐渐燃起,寒冰加速融化,绳索彻底收紧。等火势大到引起外间注意时,宋居珉早已?气绝。而冰块化水渗入地砖,被?大火烤干后不留痕迹。微量的蒙汗药更是随他挣扎时的汗液与呼吸排出体外,无迹可寻。再加上宋府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人人暗道宋居珉走投无路,这才自缢而亡,自然很难怀疑,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

何年揉着兄长?肩颈的动作,不由顿了下?来,“此计当真算无遗策,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