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立在龙纹脚踏前,明黄袍角被皇后?攥出深深皱痕。
他俯身握住那双颤抖的柔荑,触手一片冰凉, “皇后?且宽心。”
庆帝拇指拭过宋皇后?眼尾泪痕, 声?音又沉了几分?,“朕已命京畿衙门封了西园雅集,刑部和大理寺协同办案。”
他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陛下...”宋皇后?抓紧庆帝的手, 指甲几乎要嵌入衣袖的龙纹刺绣。
“此事若传扬出去,檀弟他...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
宋皇后?声?声?哀泣,九凤衔珠步摇随着她的抽泣剧烈晃动,珍珠串子不住拍打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
“那...”庆帝迟疑道,“朕命皇城司秘密查办...”
“陛下,杀了他们!”宋皇后?的声?音陡然尖利,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一个不留!那些贱民,就等着看宋家?的笑话!”
庆帝皱了皱眉,皇后?向?来?识大体,今日委实有些失态。
但念及她前不久刚小产,至今都无法下地,又接连听闻家?中噩耗,庆帝还是?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
“皇后?放心,朕已下令封口,此事绝不会?泄漏出去。传唱《血罗裙》的戏班子,也全部下狱候审,定会?给宋家?一个交待。”
“陛下,求您杀了他们!”宋皇后?歇斯底里地重复着,泪水混着胭脂在脸上划出狰狞的痕迹。
“所有写戏的、演戏的,统统处死!臣妾刚失了孩子,檀弟就遭此横祸,父亲又被罢官...这分?明是?有人要置宋家?于死地!”
庆帝脸色阴寒,“皇后?乃一国之母,当以?凤体为重。”
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医再?三叮嘱,小产最忌大悲大怒,你这般伤怀,叫朕如何放心?”
他抬手示意宫人换上新茶,影青釉里红的茶盏中,浮着几片安神的合欢花。殿内安神香的气息也愈发浓重,却怎么也压不住宋皇后?周身散发的哀戚。
“臣妾僭越,罪该万死...”宋皇后?见天子变脸,只能克制住满心失智般的痛苦,哽咽着请罪。
庆帝望着皇后?梨花带雨的模样,又想到多年夫妻情?分?,难免升起几分?怜惜,正欲再?安抚几句,殿外却骤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皇城司司使仓皇跪倒在珠帘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陛...陛下...”他喉头?滚动,“派往追回北境军的使者...被李将军斩了!”
珠帘猛地一晃,殿内霎时?死寂。连宋皇后?都止住了抽泣,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李将军说?...说?既是?天子亲下的出征令,断无中途召回之理...”
他咽了口唾沫,冷汗浸透了官服后?襟,“李将军说?,这必是?北梁细作的离间之计...意图乱我朝军心...”
“那圣旨上盖着天子的传国玉玺,岂能作假?”庆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莫非,他未曾打开圣旨?”
“回陛下...”司使的身子伏得更低,“李将军...确实未曾打开圣旨。”
未启圣旨便斩天子使臣,这分?明意味着,他李信业只听自己想听的王命!
“好!好一个李信业!”庆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竟敢...?竟敢...?”
庆帝怒极反笑,广袖猛地一扫。那盏御窑特供的‘百鸟朝凤’茶盏应声?而碎,釉下金丝勾勒的飞鸟纹,在热汤中支离破碎。
滚水溅在宋皇后?面颊上,她却连拭泪都不敢,只能将呜咽死死咽回喉中。
若非弟弟宋檀在朝会?上,当众附和李信业的北征之请,其他翰林学士也站出来?纷纷追随,又怎会?逼得天子不得不准奏?
“陛下,要派禁军去追吗?”宋皇后强忍着战栗轻声?道,“李信业既敢斩杀信使,已是?昭然若揭的谋逆...若是放虎归山...”
“朕难道不知,这是?放虎归山?”庆帝突然暴喝,震得殿角香炉嗡嗡作响。
“可满朝文?武都听见朕亲口准他出征!如今出尔反尔,你是?要让天下人看朕的笑话?看这九重宫阙里的天子,是?个朝令夕改的昏君?!”
皇后?腕骨被捏得发青,却不敢呼痛。
庆帝眼底血丝密布,字句如刀,“若非你父亲献的‘广开言路’之计,说?什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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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压人’,让御史台无话可说?,朕怎会?大开朝议,如今闹得人尽皆知?若非你那个好弟弟...”
他突然冷笑道,“若非你那个好弟弟当众站出来?,说?什么‘公主绝不能如此仓促下嫁’,引得一众学士附和,七嘴八舌催朕应战,朕岂会?仓促下旨,让李信业钻了空子?”
他收了薛公公转呈的奏折,只扫了一眼,便知中了李信业的算计。
先前他派李信业协助三司查案,就是?想试探他是?否知晓塑雪之事,是?否会?针对宋相。
可这个武将在京城时?装得懵懂无知,只会?查验伤痕兵器,事事跟着大理寺走。谁曾想临出京前,竟突然上奏,将宋家?行贿李寺卿、结党营私,乃至勾结北梁密探杀人灭口的罪证尽数上呈...
可见他早就借着查案之便,将一切罪证都搜罗清楚了。
庆帝当即命皇城司快马加鞭去追,欲以?圣旨召回。谁知李信业竟敢斩杀信使!
眼下若是?再?派禁军大张旗鼓截停,岂不正中李信业下怀?御史台那些言官,怕是?要将‘出尔反尔’的罪名扣在他头?上,让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宋皇后?见庆帝迁怒于父兄,强忍疼痛掀开锦被,膝行在地跪呈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檀弟他年少不经事,定是?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蛊惑...”
“十八岁还叫年少不经事?”庆帝甩开皇后?的手,“朕记得上月皇后?还夸他‘聪慧过人,堪为家?中砥柱’,怎么今日倒成了无知稚子?”
宋皇后?从未见过皇帝对自己这副样子,腹痛难忍,却仍强撑着辩解,“檀弟已经知错了,昨日父亲训斥得实在严厉,他这才去西园雅集散心,结果又碰到...”
她以?帕掩泪,本?想唤起帝王对胞弟遭遇的怜惜,放过胞弟一马。
却不曾想,庆帝咄咄逼人道,“训斥几句就要跑去西园寻欢?如今是?多事之秋,他堂堂翰林院学士,出门竟不知多带几个护卫,反倒给家?里平添祸端!”
“若不是?要替他收拾这烂摊子,朕何至于跟那些戏子较劲?皇后?张口闭口要杀人,可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