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即是缘。”晏逐川单手叉在腰间,眉梢微扬,“诸位尽兴喝,不够还有。”
“那俺们就不客气咧!”李大今日借酒浇愁,此时已有几分微醺,见俩兄弟还犹豫着,做主拿起酒坛来倒了四碗,盛情邀请道,“女侠一、一起喝啊!”
那秃子和瘦子见状便也端起碗来:“姑娘豪爽!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哥几个的地方,尽管来说便是!”
他们畅快痛饮,几碗黄汤下肚,晏逐川悠悠道:“日后且不说,眼下倒是有一桩小事,想向诸位打听一二。”
“这你算是问着了!”那瘦子喝得脸通红,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摆了摆,“哥儿几个大能耐没有,就这片地方熟得很。”
“如此甚好。”晏逐川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几位方才提到的锁匠老何,可是名叫何久?”
“可不就是他嘛。”李大抬起头,瞪着那双牛眼瞅过来,粗声粗气地说,“女侠你也知道他啊?”
晏逐川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问:“家中乔迁,正需觅一个好的锁匠师傅。在下不了解行情,因而想打听打听,这何师傅,他人怎么样啊?”
“老何的手艺那是没得说,甭管是金锁银锁还是铁锁,找他就对了。”那秃子放下酒碗,想了想道,“他这人么,也没啥别的毛病,就是有点……爱说大话。”
“哦?”晏逐川微微挑眉。
“也不是我们嚼他舌根……”瘦子也转脸凑过来,笑嘻嘻道,“老何那些事儿,街坊邻里都知道。”
“这话没错,城南谁不知道老何成天把他那些光宗耀祖的事迹挂在嘴边,今天给哪个皇亲国戚府上配锁了,明天又有哪位官老爷请他了……”店里的伙计打旁边经过,听到他们所聊之事,忍不住插嘴说了几句。
“小豆子!干你的活去。”陈四娘走过来作势要揪他耳朵,那小伙计年纪不大,人也机灵,嘴上连连认错,一个扭身就从人群缝隙钻了出去。
陈四娘对晏逐川等人笑笑,说:“老何倒也不算是吹牛,确实有不少大户人家都慕名来找他干活呢。”
“四娘你是好人。”那瘦子撇了撇嘴,“老何他就是爱炫耀么,他总说自己过目不忘、闭着眼都能摸出那钥匙跟锁是不是相配......也忒夸张了点。”
晏逐川看向陈四娘:“听说这何师傅,尤为钟爱你家的酒?”
陈四娘笑道:“我这别无所长,唯酿酒上爱用些心,全靠街坊邻居们赏脸,不值什么。”
“四娘你又谦虚了不是。”瘦子转头对晏逐川说,“姑娘面生,不是城南这片儿的人吧?你大概有所不知,咱四娘的酒,那是十里飘香,老少皆宜啊。”
李大也跟着点头:“俺们几个跟老何,就是喝酒熟起来的嘛。”
“老何酒瘾大得厉害,自打他家娘子病去后,他一个人过,也没个约束。虽说手艺好,银钱没少赚,可几乎一有钱就拿去买酒喝了。”
“谁说不是呢。”左右唏嘘着,“孤苦伶仃,连个一子半女都没,也挺可怜的。”
晏逐川微微颔首:“既是这样,他应该经常来这里吧?”
“什么经常啊,那是日日都来。”那叫小豆子的伙计趁老板娘忙开了没留意他,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隔三差五就喝个酩酊烂醉,又是闹酒疯又是胡言乱语......也就是四娘心善,不然换了别家,早把他撵出去了。”
旁边几人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话,又奇怪道:“不过打从几日前,不晓得为啥子,老何就突然没再来过了。”
酒客们顺着话头肆意攀谈起来,气氛喧闹不已。
洛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晏逐川,吃饭也心不在焉,左手提起一只醋壶准备往面里浇,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道身影阻隔了视线。
“哈,小丫头,醋和酱油都分不清啦?”
洛曈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拿的分明是酱油壶,不由得面上一红。抬头看去,站在身前之人竟是方才坐在他们后面的那位老妪。
洛曈惦记着看晏逐川那边的进展,却又不好意思让这位陌生的老人家移身,张了张口,道:“婆婆,您坐。”
那老妪也不客气,兀自在桌边坐了下来。
忽闻得外面犬吠之声此起彼伏,洛曈扭头朝窗外望去,只见几只野狗正追着一只半大的狗崽满街跑。那狗崽慌不择路,竟顺着半掩的后门窜进了酒肆里。它个头小,动作又快,不打眼,可后头紧跟着蜂拥而至的野狗们则被伙计小豆子逮了个正着,他挥着扫帚将野狗们赶走,又骂骂咧咧地关好了门。
洛曈正四下张望寻觅,就感觉脚边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她低头一看,原来那小狗崽躲到了她桌子下面,正仰着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她。
小狗崽脏兮兮的,身上头上还有被撕咬出来的伤口,* 流着血……洛曈见状心下一软,弯下腰,将碟中剩余牛肉都喂给了它。
“尽管吃吧,吃饱才有力气呀。”洛曈一边看着它吃,一边轻轻抚摸着小狗崽,目光中满是怜爱。
小狗崽埋头吃得欢实,还轻轻摇晃着那根短短的小尾巴。
“呵呵,小丫头倒是心善。”一旁同坐的老妪饮了一口酒,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你可怜它一时,日后它还是得靠自己,唯有长成一只恶犬,才能活命。”
“是那些大狗太过分了……那么多欺负它一个,还以大欺小。”洛曈扁扁嘴,很是不忿。
“哈哈哈,它们自己的是非恩怨,谁说得准?”那老妪大笑,瞥了一眼已将牛肉吃光,乖乖趴在洛曈脚边的狗崽,“保不齐那些野狗跟生它的母狗有仇呢。”
洛曈顿了一下,眉间泛起一丝不赞同的神色:“即便是如此,幼崽又何辜?父母辈的恩怨本就不该累及儿女才是。”
“哦?”那老妪抬眼,看向洛曈的眸中带了几分兴味,“你竟是这般认为的?人言‘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照你所说,那些古往今来替爹娘报恩仇者,却是不该了?”
“这怎么能一样……”洛曈只觉这老妪目光锐利得很,似鹰隼一般,心头生出了些不安的怯意,抿了抿嘴,小声嘟囔道,“凡事皆讲求个理字,冤有头债有主,当真有冤者,报至始作俑者也就罢了,可若是一代复一代,难免会累及无辜,冤冤相报何时了……”
“呵。”那老妪嗤笑一声,“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赢了的人,自然占理。”
这回洛曈抿紧了嘴巴没再吭声,也不欲再同她争辩,只低头和那狗崽玩耍。小狗崽用脑袋热切地拱着洛曈手心,湿漉漉的鼻尖蹭得她有些痒,洛曈不禁笑了起来。
“曈曈,可吃饱了?”
少顷,头顶熟悉的声音响起,晏逐川不知何时回到了她身旁,揽着她的肩低头问道。
洛曈点点头,晏逐川低头瞧见那巴巴地蹭在洛曈脚边的小狗崽,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吃饱了便走吧,我们也该去办事了。”
“好。”洛曈柔声应了,起身随晏逐川一同出门。不料那小狗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一直围在洛曈脚边“呜呜”打转。
“既然它这么喜欢你,就带上吧。”晏逐川抵不过一大一小两双水汪汪的眼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弯下腰拎起小狗的后颈塞到洛曈怀里。
迈出酒肆的时候,洛曈脚步迟疑了一下,她回过头,望向方才那老妪坐的地方……此刻却是空空荡荡,那老妪已然不见踪影。
“咦?”洛曈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低的疑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