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方才福晋来过了。”采蓝出现在果亲王身后,低声说道。

果亲王视线依旧停在弘昭身上,只冷冷说了一句:“找个时间处理掉吧,她既容不下弘昭,那本王也没有再留她的理由了。”他说得很漫不经心,就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采蓝垂眸领命,刚要退下,却又听见果亲王说:“采蓝,你跟着本王多久了?”

“奴婢今年十七。”采蓝木着脸回道,她刚出生就被遗弃在路旁,是王爷把她捡回来的,她多大岁数,就跟了王爷多少年。

“本王时日不多了,弘昭以后就托付给你照顾。”果亲王闷闷地咳嗽了两声,“你过来,本王有件事情要嘱咐你。”

采蓝哀哀地看着果亲王,就像迷途的小马即将失去为她引路的老马。

“想办法去告诉宫里的宁太嫔,就说当今圣上容不下本王,让人给本王下了慢性毒药,才导致本王惨死。”果亲王说得很慢,却字字清晰,“记住了吗?”

“王爷,那毒药分明就是先帝逼你服下的,怎么能……”采蓝少见地失了态,她愤愤不满地瞪圆了眼睛,眼中蒙上一圈雾气,“王爷为何要这般护着寿康宫太后呢?她明明都已经抛弃了王爷。”

“采蓝,本王知道你喜欢静娴,所以你对嬛儿一直怀恨在心,但是,本王将死,能用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别让本王失望。”果亲王眼眸微微凌厉地看着采蓝,复又抬眸看向弘昭,“她在宫里处境艰难,不然不会千方百计地把弘昭送出宫来,在我死前,我一定要替她清除所有潜在的危险。”他定定地看向采蓝,“否则,本王死也不会瞑目。”

采蓝眼泪汪汪地跪下来:“王爷交代的事情,奴婢记住了。”

果亲王病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甄嬛还在给弘昭缝制今年的夏衣,一个失神,针尖狠狠刺破了手指,嫣红的血顿时一滴滴落下来,她怔怔地坐了许久,久到时间几乎在她身上停滞,她才喑哑着问了一句:“弘昭怎么样了?”

“十七福晋日夜守在王爷身边,无暇照顾世子,王爷便新纳了贴身侍女江氏为侍妾,将世子交由她照顾。”崔槿汐如实说道,“太后不必担心。”

甄嬛僵硬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好。”

第225章 。因果

“姐姐,想哭就哭吧。”安陵容抬手让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自己也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安陵容心头,她关上门,抬起头,看着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忽然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残酷,它一点点卷走属于她们的故事、她们的记忆,所有人都在慢慢离去,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会随之湮灭在历史洪流之中,直到再没有人记得。

果亲王死在乾隆二年的盛夏,福晋钮祜禄氏悲痛欲绝,触棺而亡。

这一年,宫里的荷花开得极好,粉白交相辉映,簇拥在湖面上,让甄嬛一度想起那年生辰时的场景,碧水间浮起满湖皎洁的白莲,如一盏盏羊脂白玉办轻浮水面,又掺杂着几朵粉嫩的红莲,如同女子脸上一抹娇羞的红晕,朝日晖晖,绿叶田田,波光碎影里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王爷是被当今圣上害死的。”宁太嫔脸色阴沉地站在甄嬛身后,低声说道,“这就是你千挑万选才选定的皇帝?王爷那样好的人,他居然也要赶尽杀绝!”

甄嬛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今日,宁太嫔一反常态地邀她出来见面,只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说,却没说所为何事,如今乍然听到此事,甄嬛顿觉心尖碎裂了一般,疼得无以复加:“为什么?皇帝没有理由这么做,他明明……明明很重用果亲王。”

“听闻王爷每每进宫拜见皇上,都会问及寿康宫太后是否安好。”宁太嫔眼中划过一抹深切的痛楚,“难保皇上不是对此起了疑心,猜到了你和王爷的事情,为保皇室颜面,才让人杀了王爷甄嬛,又是因为你!”她伸手拉过甄嬛的手,露出手腕上的那副珊瑚手钏,眼中浮起薄薄的泪,“你既然还带着王爷从南海求来心爱之物,就该念着他对你的好,别让他这么冤屈地死了。”

甄嬛凄惶落泪,她竟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他还那般惦记着她。

“如果太后娘娘不方便动手,臣妾可以代为效劳。”宁太嫔靠近甄嬛,声音带着战栗的狠意,“我绝不会放过他,哪怕他已经是皇上。”

宁太嫔一阵风似的走了,徒留甄嬛一人在原地。

她迎着风站了许久,直到眼眶里的泪意一点点隐去,她才低声地喃喃说道:“自然是不能放过他。”她说得很轻,轻到还没来得及传进谁的耳朵里,就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天空明净透亮,空气里细小的尘埃也在慢慢沉淀,时间仿佛就此停滞,日光洒金一般落下,而后沉入地表,如血的夕阳弥漫开来,天色倏然暗下来,犹如一点浓墨滴入清水,墨色一点点吞没夕阳。

远处,似有乌鸦扑棱棱地飞走,声音渐渐变得很遥远。

安陵容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弘昊,一点点抚平心头的惊涛骇浪,开口轻唤:“弘昊,你在干什么?”

弘昊双手朝上,捧着一轮明镜,但让人惊讶的是,那明镜竟然虚空悬浮在离他掌心一寸的地方,镜面泛着浅浅的金光,不断地从里面溢散出点点碎金,映着弘昊的脸如同沐浴在阳光里一般,乍然听见安陵容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回眸看过来,眼底平静如深渊里的一潭死水,陌生中带着些许熟悉。

安陵容看着那双眼睛,莫名地心安下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她展眉轻笑,“仙君此次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弘昊见她认出了自己,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说道:“大清气运将散,本君来看看。”

安陵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因果循环,天道轮回。”弘昊沉沉开口说道,“世间万物皆有法则,但总有变数存在,你便是其中之一。你一人重生,改变的是无数人的命运,为了结此番因果,你付出了自己后世轮回的代价,再有安家为你广施善缘,积累功德,如此也算相抵了。”他抬手化出一本金光闪闪的册子,翻过其中一页,又继续说道,“而李襄在死后偷渡时间裂缝,不仅借尸还魂,还影响到了身负国运之人。”

“李襄是谁?”安陵容有些听不明白了。

“后世的人会称她为穿越者,但吾等通常称她为时间侵入者。”弘昊淡淡地说道,“她招惹的因果太过,便是死了也无法抵消,只能拿爱新觉罗弘历的气运来抵过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似是出现一抹幽怨,“可是如此一来,大清的命数便会大大缩短,若这一段空缺补不上的话,对后世的影响只会更大……”

安陵容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还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弘历本该在位六十年,活到八十八岁才寿终正寝,但现在,他恐怕活不过三年了……”

安陵容猛地惊醒,险些吓到想要叫她的甄嬛。

“做噩梦了?”甄嬛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说道,“怎么在廊下坐着睡着了?这会儿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仔细中了暑热,快进屋。”她的脸上是尚未褪去的哀伤,所以,也没有发现安陵容异样的神色。

安陵容手脚有些发软,好不容易才勉强站住了,她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随口问了一句:“弘昊呢?”

“睿贝勒这会儿还在午睡,太后娘娘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回话的是菊青,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贴身服侍弘昊的。

“没事。”安陵容摇了摇头,慢慢走进寝殿。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回过神来,正想开口时,却听外头小印子通传。

“皇太后、太后娘娘,张廷玉大人求见。”

张廷玉神色凝重地走进来,对着安陵容和甄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微臣恭请皇太后圣安、恭请太后金安。”而后说道,“微臣此次前来拜见,是想求皇太后一道懿旨。”

安陵容与甄嬛齐齐对视一眼,不过一瞬间就有了思量。

“张大人先起来说话吧。”安陵容抬手示意他起身,“莳萝,赐座。”

张廷玉身为三朝元老,一向刻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后宫干政,便是当日安陵容一旨暂留胧月在京也曾被他在朝堂上再三反驳,最终还是碍于先帝遗诏才不得不遵从。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求到了寿康宫,想来确实是非常棘手的事情了。

“皇上执意要攻打大小金川,臣等苦劝无果,不得已,这才求到二位太后娘娘跟前。”张廷玉脸色酱紫,似是觉得因为朝廷之事而求助后宫女子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但事态紧迫,他别无办法了,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大小金川,本是四川西北部大渡河上游的两条支流,沿河山中有金矿、河中多有金沙,故此得名。这两条支流地处要害,东通成都,西连康藏,北界青海,南接云贵,自大清开国以来,一直在探寻管理此地的方法。先帝在时,广推改土归流,废除了当地的土司制度,减少了叛乱因素,加强了对边疆的统治。但自从莎罗奔成为大金川安抚司以后,他便渐渐不安分起来,不断出兵侵扰邻近诸部落,但这仅仅只是部落之间的仇杀而已,皇上若能借力打力、以番治番,让他们彼此牵制、相互抗衡,岂非两全其美?可皇上说什么都不听。”

张廷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若真要打,也不该是现在。大旱刚过,国库空了大半不说,连可用的将领也没有,岳钟琪虽有勇有谋,但到底是比当年的年羹尧要差上许多,若在等上几年,皇后的弟弟傅恒倒是可以领兵一战。”他起身朝着安陵容拱手,道,“皇太后,先帝遗诏有言,若有不决之策,您有裁断之权,微臣叩请皇太后,拟定懿旨,暂且压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