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母子俩,别是又吵架了吧?
午睡起身,安陵容又被莳萝拖着出去走走,拗不过她,只好趁着凉快的这个时候去碎玉轩找甄嬛说说话:“姐姐在看什么呢?”
甄嬛正看得专心,冷不丁地听见安陵容这么一声倒是吓了一跳:“怎么悄没声儿地就进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她放下书,对着安陵容招手,“快过来坐。今日怎么想到到我这儿来?”
“还不都是莳萝她们几个闹的,非要我出来走走,我不就三两日没出门,她们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安陵容嘟着嘴抱怨了两句,也不是真的要怪谁,眨眼就转移了注意力,“姐姐也在看《左传》?我前几日刚看完。”
甄嬛来了兴致,与她讨论了几句:“闲来无事翻翻,越看越觉得此书字字精妙,我正读到郑伯克段于鄢,虽是老生常谈,可是警世之言总有发人深省之处。姜夫人偏爱幼子叔段,欲取庄公而代之,庄公屡屡纵容,待到叔段引起公愤,才一举杀之。”
“这一段,倒是和当前之局很是契合。”安陵容轻笑着说道。
“此文有一句最传神有味,妹妹觉得是哪一句?”甄嬛抬眸,对她展眉一笑。
安陵容微微思忖,对甄嬛对视一眼,脱口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甄嬛点头轻笑:“说得可不就是年羹尧和华贵妃么?”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里明镜一般。
“淳儿呢?”安陵容看了眼安静的东配殿,却是没瞧见人。
“今儿个一早,苏培盛来传旨,说皇上赐了淳儿‘贞’字做封号,她赶着谢恩去了,这会儿应该还在皇后娘娘那儿。”说起这个,甄嬛又皱起了眉头,“先前皇上同我说,过了端午就要晋封淳儿为贵人,今日下旨却只赐了封号,半句没提晋封的事。”
“皇上大概有别的考虑吧。”安陵容并没有将那日告发华贵妃卖官的事情和甄嬛说,这事儿皇上已经暂且放下,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没有给淳常在封贵人。
正说着,流朱忽然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同甄嬛说道:“小主,不好了,方祭酒病逝了。”
甄嬛和安陵容同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这一声惊雷并没有太多人听到,却实实在在地在紫禁城的上空响了一声。
“逝者已逝,你就别再伤心了。皇上怜惜你,已让人去方家传了旨,给了你哥哥国子监典簿的官职,也算是你方家后继有人。”皇后温声劝着方淳意,眼中却没有丝毫温柔,“本来今日传到碎玉轩的应该是晋封你为贵人的旨意,只是……”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华贵妃如今是众妃之首,她说的话皇上也不能不酌情考虑一二,所以只能暂且委屈你了。”
方淳意哭得眼睛都肿了一圈,自从那日得知祖父病重后她就日日忧心,还托人送了不少补品回去,想着祖父好歹再支撑几年,等她再大一些就好了,却是没想到,噩耗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唉,若你那日没有去养心殿告发华贵妃,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横生枝节了。”皇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此事皇上也同本宫说起过,华贵妃只是举荐,是否留用,年羹尧自会考量,华贵妃不过是兄妹间闲话多说了两句而已,皇上本来就不准备怪罪,偏这事儿你捅了上去,让她记恨上了。”说着,又故意问道,“本宫是知道你的,做事没这么冲动,那日是怎么了?”
方淳意哭声渐止,抽噎了两下才说道:“是容姐姐说,说与不说都会被华贵妃记恨在心,倒不如将事情告诉皇上,也好让自己脱身。”她擦了把眼泪,又说道,“那日臣妾吓坏了,周宁海立时就要掐死臣妾灭口,容姐姐恰好出现才救下臣妾。”
“容贵人当真是恰好出现吗?”皇后轻声低语,对上方淳意不解的眼神,忽又笑道,“算了,大概是本宫多心了。”紧接着,又不给她半点思考的时间,说起了另一件事情,“莞嫔近来可一切都好啊?”
“莞姐姐除了偶尔身子犯懒不适以外,一切安好。”方淳意点头回道。
“是吗?”皇后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若本宫想让她不那么安好,贞常在,你可有办法?”
方淳意愣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抬眸看向皇后,视线又扫了一圈,不知何时,殿里只剩下了她和皇后两个人,一股不安忽然从心底蔓延开来。
“本宫知道,你是个极聪明的,不然不会一进宫就到本宫面前来表忠心。”皇后嘴角噙着笑,抬手止住方淳意想说的话,“别跟本宫说什么,这是进宫前你母亲叮嘱你的话,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如何,本宫看得一清二楚。谁得势,你就和谁交好,这是你一贯的作风。”
皇后浅浅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初进宫,你在知道自己被安排在碎玉轩后,曾和贴身宫女素云抱怨宫殿偏僻,难见皇上,可你眼尖,瞧中了莞嫔是新进宫秀女中唯一得了封号的,便上赶着交好。但后来,莞嫔久病无宠,你搬离碎玉轩避疾,住进延禧宫后,又常与富察贵人一道说话,可惜她不大理会你,你私下和素云说过两句她的坏话。再后来,容贵人得了宠,你又急忙掉头去同她交好,哄得她真心实意拿你当妹妹看待。”皇后眯着眼,打量着方淳意慢慢变化的脸色,嗤笑一声,“倒是让本宫想起夏贵人说的那句话,巴结完这个又巴结那个,像搭戏台子似的左右逢源,真是叫人佩服。”
方淳意脸色发白地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地攥住了手帕。不仅是因为皇后说的话太过尖锐刺心而感到羞愤,更是因为皇后对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了如指掌,耳目之多让她震惊。
但这也不能成为逼迫她去戕害莞姐姐孩子的理由!
“贞常在,你进宫就是奔着得宠而来的。”皇后也不着急,掀开茶盖不紧不慢地吹了一口,“你父亲早亡,母亲体弱,在你之上还有一姐一兄。你的长姐方知意已经出嫁,嫁的是光禄寺少卿许桐之子,虽夫妻恩爱,但却多年未有所出,许家一直对你长姐没好脸色,而你的兄长方志文没有继承你祖父的衣钵,资质平平,难成大器,若不是今日皇上顾念着你,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一官半职。你嫂嫂宋悦如虽门第不高,却也出身书香世家,她教导有度,你的侄儿若能长大成人,或许还能肩负起你方家的前程。当然,他得有机会慢慢长大才行。”
皇后每说一个字,方淳意的脸就白上一分,最后她扛不住这样的威压,脱力地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臣妾……”
皇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噤声:“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得明白,既然你一开始就投靠了本宫,就不能只靠着天真烂漫活在这宫里。贞常在,你难道真的愿意一辈子被莞嫔和容贵人压在下面吗?你不想尝尝真正得宠的滋味吗?若你能为本宫所用,本宫就给你这个机会。”顿了顿,她又说道,“记着,这个机会不仅仅是给你的,还是给你方家的,要不要握住,全看你。”
方淳意有些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
一边是她割舍不掉的血脉亲缘,一边是入宫后就待她如亲妹般的姐姐,她做不出选择。以前,她活在祖父的荫蔽之下,有些事情可以用天真和单纯掩盖过去,但如今,这棵大树已经倒了,方家再没有了依靠,若她再倒下……
“娘娘,臣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但是,臣妾不想害人,至少,不能是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方淳意颤抖着爬到皇后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角。
“你以为你没害过吗?”皇后俯身逼近她,露出一如往日的端庄笑容,落在方淳意眼里却如同地狱索魂的无常,“富察贵人的孩子,不就是你害的吗?”
第89章 。前兆
犹如五雷轰顶,方淳意下意识地尖叫出声:“不可能,臣妾没有害过她!”
皇后笑了两声:“没害过?贞常在,你以为那日为何松子会突然发性?又为何偏偏扑在富察贵人的肚子上?都是因为那日富察贵人穿了你送的那匹蜀锦做成的衣裳,那衣裳侵透了猫薄荷的汁液,当然会引得猫儿扑身!”皇后猛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桌几,一脸严肃,“本宫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此事瞒下来,若你不领情,本宫只要将此事告知皇上了。”
“不、不是臣妾做的……”方淳意脸色苍白如纸,手脚发软地瘫坐在地上,她看着皇后,唇瓣嗫嚅着开口,“那蜀锦,是您赐予臣妾的……”
“有谁会信呢?本宫是中宫之主,为何要去害嫔妃的孩子,自然是你,因为心生嫉妒才残害皇嗣。”皇后笃定地笑笑,好整以暇地摸着自己的护甲,等着方淳意的回答,“贞常在,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方淳意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皇后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她仿佛坠落了一个无尽的深渊,伸手只能摸到一片虚无,没有人能拉她一把。她的世界上,好像再没有了光亮。
残害皇嗣,这个罪名压下来,她能有什么活路?方家还能有什么活路?
方淳意绝望地闭上眼,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落,这一刻,她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伪装,对着皇后拜了一个大礼,额头重重地磕在皇后脚下:“臣妾,但凭皇后娘娘驱使。”
她匍匐在皇后脚下,丢掉了她所有的天真和自尊。
前朝的形势越发紧张起来,一道明旨骤然落入刑部,要求即刻查处魏之耀的所有家产,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一时间朝中和年羹尧稍微要好些得人都自危起来。
谁不知道魏之耀是年羹尧最心腹的家臣,皇上动了他,相当于就是要动年羹尧了。
“呕”
华贵妃吐得昏天黑地,直到将方才吃进去的所有早膳都吐了干净才觉着舒服了一些,颂芝连忙端过来一杯掺了蜂蜜的水给华贵妃漱口。匆匆清了清口,华贵妃又紧接着方才的事情问周宁海:“可问清楚了,皇上为何突然派刑部去查魏之耀?”
“是莞嫔的父亲,联合了一众大臣上奏弹劾年大将军,皇上信了。刑部已经查到魏大人贪污银两十数万,皇上知道后震怒,说他是仆以主富,还说年大将军仗着总督私自牟利,倚仗下属中饱私囊。”周宁海急得满头是汗,“甚至派人去询问年大将军对此事是否知情。”
华贵妃一阵脱力,转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皇上最恨一个贪字,他们怎么做事那么不当心?非要惹皇上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