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吗?”赵述之抬起头。
“别用问的,”顾随按出行李箱的拉杆,“回想一下每次你跑了,哭了,被欺负了,你哥是怎样出现在你面前的。”
赵述之目送顾随走出候车室,司机面色不善地接过行李箱,顾随上车前对他挥了一次手。坐在座位上又隔着窗子挥了一次手。
他抹了把眼泪,用力伸长手臂挥了回去。
冬天的车厢又热又闷,还充满着令人不太愉快的气味,顾随不禁羡慕起上次鼻塞的自己。司机一个大转弯异常潇洒,窗外的风景迅速从两侧往后掠去,眼看着路旁从楼房变成荒林,顾随感觉越来越胸闷气短,似乎是晕车了。难道昨天吃太多烧烤导致肠胃不适?他在座位上几次三番地辗转,搞得邻座的大叔以为他想上厕所,用夹生普通话劝道:“想上厕所现在去是最干净的,等过了一个小时,哇打开门那场面”
顾随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举手。
一分钟后,他带着一黑一白两只行李箱孤零零地站在路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扬起的尘土迷得他眯缝起双眼。隔着车窗玻璃,一群乘客对莫名其妙说要下车的他露出看傻子一样的同情眼神。
不对啊,今天不是月初,智商应该没有欠费啊顾随喃喃自语,从大早上爬树过去关窗开始就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对劲。傻就傻吧,顾随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阮述而发现他没有回去时露出的和那群人一样的宛如看智障的表情,差点笑出声。
就悄悄回去看一眼赵述之在不在就好,他心想。在车站时赵述之虽然如往常一般别别扭扭,但不知怎地顾随感觉有些异样,希望自己只是敏感过度。他看了看天色,乌云已经悄悄弥漫开来。
他抓紧时间,好不容易把两个箱子送回吴叔的院子,正在阮述而家门口探头探脑,冷不防里面开门出来,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虽然从没正式打过照面,但顾随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好在阮福生似乎没认出他这位炒栗子土豪客户,虎虎生威的眉头展示出一贯的怒容:“你找谁?”
“赵述之在吗?”
“谁?”
“知了在吗?”
阮福生举着手机,没好气地睨着来客:“不在!一个两个都不知道死去哪里!”
顾随瞥见那台老人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阮述而的号码,一直没有接通。阮述而在工地的时候一般都把手机静音的。
阮福生注意到顾随的视线,狐疑地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忽然问:“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还是被认出来了啊顾随心想糟了,没想到阮福生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跟我孙子看起来差不多大啊,是不是认识他?”
“哦,我们是同学”顾随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臭小子根本不接电话,手机买来不接电话有什么用,净会浪费钱,”老头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怨了一通,才想起正事,“他最近说去一个什么工地干活,你知道在哪吗,他说了几次也不知道什么拗口的地名,根本记不住”
眼见又要陷入无休止的抱怨中,顾随适时插了一句:“我知道那地方,是有什么急事吗?”
“知了那家伙,总是喊着马上要回到他那个妈身边,得瑟得不行,早上我不就说了一句他妈又给他找了个新爸,他肯定没以前受宠了,让他少得意,结果就发脾气跑出去”
顾随微微睁大了眼睛,感觉惊呆了这种事怎么能不过脑子直接说出来!之前在人民医院的时候,顾随就领教过这位大爷从来就没有不在他人面前说家事的禁忌,只好忍不住打断:“他跑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这都到饭点了,也不知道回来吃饭,要不是他妈总算想起他,我就任由他饿死算了”
应该是终于又给了钱吧!顾随忍下翻白眼的冲动,问:“他同学家呢,打电话问过了吗?他平时常去的地方呢?”
阮福生就像噎住了一样,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量已经低了一些:“这些一直都是他哥去找的,我哪里知道”
顾随瞥见院子里躺着一辆自行车,也不顾自己是不是不问自取了,直接搬了出来:“我去工地找阮述而,要是这期间知了回来了,你就打电话给阮述而,如果打不通就打我的电话。”顾随直接拿过阮福生的手机往通讯录里输入一串数字。
等他跨上自行车,阮福生突然扯住他袖子,才开始感觉有些紧张:“不、不会出事吧?”
一句冲动的话临出口了硬生生被顾随咽了回去,他安抚性地拍了拍老人的手背:“您先回屋等着,我们会把知了带回来的。”
将近年关路上车水马龙的,顾随速度不减从边上蹭过去,直接骑着自行车冲进写着“施工重地”的招牌底下,半栋围着绿网的建筑有工人在上上下下,全是灰扑扑的背影,顾随平生难得一次大声嚷嚷:“阮述而!”
等了一会儿,一颗乱糟糟的头从三楼平台上探出来,幽黑的眼睛里有乍见时一闪而过的惊喜,但那两簇小火苗在看清顾随的表情时瞬间熄灭了。
第30章 30 黑天夜雨 章节编号:6861949
听完顾随简洁迅速又有条理的叙述,阮述而一脸“我知道了”的平静表情,掏出手机瞥了那十几通未接来电一眼,似乎早已习惯一般,老神在在地转身往回走。
顾随看着他跟一个像是头儿的干瘦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那个男人又朝这边瞟了两眼,朝阮述而点了点头。阮述而摘下工作手套丢到旁边,快步朝他走来。“走吧。”阮述而一屁股坐在他车后座上。
“呃”
“怎么了?”
“那个,”顾随的双手在空气中无措了会儿,坦白道,“在A市,自行车后座是不能载人的,所以我不会。”
“哦。”阮述而冷静地跳了下来扶住车把,和顾随换了个位置。长腿一蹬地面稳稳地走起,阮述而启动得快刹得也快,刚出那个“施工重地”的告示牌就停了下来。
这回换顾随问:“怎么了?”
“我们去哪?”
顾随这时才发现,阮述而看似淡定的表情下,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原来。
顾随把手放在他的背脊上,隔着冬日的厚工作服都能感受到底下的单薄。阮述而仿佛触电一般肌肉跳动了一下,听见顾随沉着的嗓音:“他平时常去的地方,上下学的路上,啊,车站也去看一眼,说不定还在。”
阮述而应了一声,完全听从指挥行动,感觉到顾随一只手搭在他腰上,在他身后给阮福生打电话,非常有礼貌地让他到隔壁吴叔的房子里也找找看,然后在阮福生开始发脾气之前巧妙地把电话挂了。顾随治得了阮福生,又能让赵述之服气,阮述而想,如果他也能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就好了,也许他们也能和睦相处。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一阵他平时十分注意压抑下来的情绪正往上涌。
“看路。”顾随及时提醒他的走神。
他们一路从霓色到小学,沿着赵述之放学的方向往南,均一无所获。过了桥到了客运站,顾随跳下车快步进去,巴掌大的大厅扫视一圈便一览无遗。阮述而从后面跟上来,看见顾随拐进了小卖部。
金花姐吓了一跳:“你不是上了大巴吗,怎么又回来了,落东西了?”
“早上那个小孩您记得吧?”顾随单刀直入,“后来有看见他去哪儿吗?”
“那个小偷?”金花姐睁大眼睛,“他又偷你东西啦?”两道柳眉愤怒地倒竖,“是不是偷你钱了,我就知道他买车票不够钱,说不定又会去偷。”
“他买票了?”阮述而在旁追问。
“是啊,说要去A市”金花姐神秘地一笑,“不过你们放心,他根本不够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