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已经被收拾好,染血的衣物和被子已经被拿走处理了,桌案上点燃了熏香,却仍然无法驱散明显的血腥味和和浓重的药味。宫人给傅辛夷擦了脸,换上了干净的寝衣,他闭着眼睛,就静静躺在床上,柔软的被子按在他小巧的下巴下,好像只是睡着了。

傅谨严在床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脸颊,听太医说具体情况、用药和注意事项。

敷上药后伤口暂时没有再出血了,但是之前流的血太多了,伤口也太深了,太医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给摄政王一个“陛下不会有事”的承诺。

他看着平躺在床上的小皇帝,轻轻抓住他冰冷的手,只觉心如刀割。眼前的人从来没有这般安静过,傅辛夷微蹙着眉,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呼吸几不可闻,嘴唇苍白,只有脸颊微微泛红,因为正在发烧。

到了后半夜,傅辛夷发起了高热,双颊通红,嘴里含含糊糊地呢喃,附耳过去,才能听见他一会喊冷一会喊热,皱着眉头轻轻摇头。

傅谨严片刻都不敢合眼,用浸了凉水的布巾拧干敷上他的额头,再用烈酒擦拭掌心和足心,帮他降温。布巾很快便会被体温染热,隔上一会就要换一条。退热的药煎好了,却喂不进去,褐色的汁水顺着唇角淌下来,傅谨严便含在嘴里给他一口口哺去。药汁苦极了,喝完后就算用清水漱过口,也还在唇齿间留存着苦涩的味道。

只不过短短一宿,他看起来便憔悴了许多,头发凌乱,眼下一片青黑,胡茬从下巴冒出来,不修边幅的模样。

莫福安忍不住劝道:“殿下,去歇一歇吧,您一宿没睡了。”

他摇了摇头,只是抓着傅辛夷冰凉的手,一直盯着他的脸。

李公公也劝:“陛下醒来后见到您这样,也不会好受的。这里有我和莫福安盯着,一有什么就喊您。”

听到他说傅辛夷,傅谨严的眼珠才动了动。

过了一会他用力闭了闭眼,站了起来,嗓音沙哑地道:“为我更衣。”

深秋风瑟瑟,傅谨严穿得很单薄,一出门就感到一阵冷意。他也不加衣服,近乎自虐地在宫里慢慢走着,让莫福安跟在他身后。

“你伺候陛下几年了?”

“九年了。殿下回宫后没多久就让我去伺候陛下了。”

“那真是好久了。”他略微有些恍惚,略微咳了两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莫福安低着头想了一会,答道:“陛下最喜欢在小书房里看书。殿下布置的功课,陛下都做得很认真。”

“是吗?”

“是,虽然殿下不怎么看,但陛下总是会认真做的,还会让太傅批改。”

“嗯。”

“陛下还喜欢赏花,春日里总会让人折几支玉兰插在花瓶里。陛下也喜欢御膳房做的点心,桃酥、奶酥、莲花酥都颇为喜爱,前几日中秋,还吃了好几个月饼。”

“那日中秋宴上,他一个月饼没吃。”

“陛下是晚上回宫以后才吃的。”

“”他停住脚步,仰头看去。

宫中其实种了不少玉兰,只是深秋时分,玉兰树连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干,让人难以想象这些丑陋的树枝会在春日里盛放出那般洁白清香的花朵。

他揉了揉额角,道:“去小书房吧。”

推开门时,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傅谨严跨过门槛,环视着房间。房里燃着檀香,让人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他突然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这间房,好像要见傅辛夷都是让他主动来找自己。

房间四面都立着博物架,但格子里放满了书,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桌案上还有几沓纸,摊着几本奏折和书,保留着几日前主人离开时的模样。

他踱步到桌前,看那些他写下的东西。

多是些时政,偶有一些零散的诗词,让他惊讶的是,有些见解颇有见地。他略微翻看了一些,然后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他眼前几乎看见了平日里傅辛夷坐在桌前看书的模样,应当是坐得板正,全神贯注地阅读,过一会便翻一页,还会在纸上记下重要的部分。

傅辛夷从小做事便很专注,让傅谨严以前总会觉得他安静得不像那个年纪的孩子,在他小时候还时常带着他去锻炼,教他一些身法和武术,也不求他有多精通,只希望他能强身健体,不要时常生病。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就不再这样做了呢。

他捏了捏眉心,忽然看见在一沓纸下压着的一本蓝色封面的册子。

摆放的位置十分刻意,就好像是故意埋进了纸堆里。

傅谨严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把它从纸堆下抽了出来。

封皮上没有任何文字,就像是每一本普通的书一样,可侍立在他身后的莫福安见了却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他问:“这是什么?”

“”莫福安声音很低:“是陛下记的日记。”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翻开了。

第一页。

“边关打了胜仗,皇叔很高兴,拉着我教我骑射。我其实会骑马,还是他以前教的呢,但他可能忘了。我故意装不会,他就让我和他共乘,从后面抱着我。”

“马儿跑得好快,他的呼吸好热。”

傅谨严的手指顿了顿,往后又翻了几页。

后面是工笔描绘的一张他的小像,下方写了四个字:梦见他了。

他几乎要把这本册子揉皱,一页页地翻看过去,后槽牙越咬越紧。

“骁勇大将军又在哭穷,户部尚书却说没钱。皇叔不高兴了。每年都有那么多军费拨下去,真正能到将士们手里的却没多少。

“户部怎会没钱,太贪,当杀。”

再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