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夜深人静时?分?,他钻进了这个男人的被窝。
“陛下, 夜袭?”连雨年拎起被角抖抖,看着施施然在外侧躺下的天子?。
“朕来与先生秉烛夜谈,抵足而眠。”沈青池拿过他手里的被角掖好, 形状姣好的眼皮上?掀, 露出两汪柔情?蜜意的眼波,“朕从前做过类似的事,无妨, 不会有人嚼舌。”
是,你?确实曾跟不少人秉烛夜谈,也常和小临安王抵足而眠。
但?皇子?与天子?是一个身份吗?留宿与单开卧房再爬床是一个性质吗?
反驳的话涌到嘴边,连雨年的视线居高临下在他面上?一扫,忽的又从舌尖卷回?了肚子?里。
这人自登基后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用失眠的夜晚点灯熬油,为大盛鞠躬尽瘁,好不容易才将被先帝搅得一团糟的国与朝带上?正轨。后世史?书工笔,总要记他一笔明君,如今四海承平,百姓们也都念着他的好。
这样的他,做些荒唐小事,过分?吗?
“枕岁。”沈青池突然扯他衣袖,淡得近乎闻不出的宁神香扑向他鼻尖,或者说是他被扯得躺倒,鼻子?压着沈青池堆着乱发与薄衣的肩窝,半张脸埋进那?片暖热体温中。
许久无人叫起的“字”辗辗转转钻进连雨年耳朵,有点含糊吞音,模糊了倾诉与抱怨的界限,软得令他心酸。
沈青池单手箍着他的腰,另一手虚按在他后脑,完满这个有意为之?的“意外”拥抱:“你?前往丹桂乡后,我又开始睡不好,眼圈都熬青了。”
胡说,你?从来不长黑眼圈。
连雨年知道他在诓自己,他就是爱仗着自己心软胡作非为,以前是,现在更是。
“……陛下,我可还没说要接受你?的心意。”连雨年侧耳贴着他的胸膛,本是想减少与他的接触面,没想到误打误撞听到了他乱调的心跳。
“有什么关系。”沈青池动了动拇指,贴着他后脑细软的发丝摩挲,“你?还能爱上?别?人吗?”
有我在,你?还能爱上?别?人吗?
当了帝王,弦外之?音也弹得这么坦坦荡荡。
连雨年不与他纠缠这事,习惯性退避并转移话题:“听说你?让陈大人去审何珩了,可有榨出什么来?”
沈青池一哂,也不介意他故作正经:“你?审出来的情?报很完整,几乎可以说是何珩所知所有的妖蛊教信息。”
“几乎?”
“嗯,几乎,他借你?的思绪盲点特意避开了一件事。”沈青池抱着他转身,手臂收拢,让他更深地陷进自己怀里,“在陈大人神鬼莫测的刑讯手段之?下,他吐出了最后一条情?报他到丹桂乡养鬼是先太子?身亡后近三年的事,三年前他在妖蛊教中的职务叫司天使,掌……天灾。”
连雨年瞪圆了眼,挣开他的臂弯坐起身:“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沈青池跟着起身,歪在枕头上?,散乱的鬓发拢着一双深邃眉眼,不起波澜,“司天使、司人使、司鬼使,妖蛊教核心成员里身份最高的三种职务,分?掌天灾、人祸、鬼事。”
“……”
连雨年脑子?里刮过许多浮光掠影,一些当时?看来是寻常的事,被这三个名词拧成一股后,意外透出腥冷的血气。
沈青池还在继续说:“父皇在位时?期,先太子?入主东宫的这六年,我大盛的天灾人祸就没断过。天灾昌平二十?一年那?场加起来持续了三年的洪涝、蝗灾、瘟疫。兵祸昌平十?九年南疆六城沦陷。人祸先太子?谋反。发现这其中的共同点了吗?”
连雨年点头:“南疆六城沦陷,直接促使先太子?上?位。东南十?二城连续爆发的天灾,让负责赈灾事宜的先太子?威望大增。至于谋反……先太子?虽事败被杀,却也导致先帝病重,朝堂动荡,后来更……桩桩件件,都是在为先太子?铺路。”
司天使掌天灾,司人使掌人祸,司鬼使掌鬼事。
前二者均已随着先太子故去而变成无根浮萍,唯有司鬼使仍在兢兢业业地做事。何珩、先前有家乐坊的坊主郑昭,干的都是司鬼使的活计。
说到这里,连雨年又有一点不明白:“南夭国攻打南疆六城也能算进妖蛊教的‘战绩’吗?”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南夭国并非弱国,怎会受一个乡野教派影响?何况当时?妖蛊教可能还只有个雏形,哪儿来这么大的能量?
沈青池长睫低垂,掩去骤然凌厉的目光:“南疆六城是分?批沦陷的,父皇打了三场败仗,每一场都败得摧枯拉朽,毫无还手之?力,且都是丢失两城,枕岁,你?可知为何?”
“为何?”连雨年悄然挺直脊梁。
“南疆六城位于边境,和北面的六座城池一样,都是军事重镇,从外面进攻基本不可能起到奇袭和速战的效果,唯有自内部攻破”沈青池抿唇,“父皇输得那?么惨烈且无能为力,最大的原因是城防图泄露和内奸的里应外合。”
连雨年猛地攥起手指,惊怒交加:“他们怎么敢……”
话语断在半截,从心底浮上?来的是“他们怎么不敢”的反问。
卖国贼从古至今都有,并不罕见。而且那?些内奸未必是盛朝之?人。
“南疆六城失守后,父皇才发觉此事,他实在……不算个务实的帝王,好在除所谓的帝王心术以外,还有些手段和担当,硬是将内奸一个个挖出来,在阵前杀了祭旗,又连下三道罪己诏加立太子?,勉强稳定朝廷与军中局势。”
沈青池靠着连雨年:“何珩招出的司人使名单里,那?群内奸占了大半。这就意味着妖蛊教的成立远早于大皇子?成为太子?,他是这场惊天布局的受益者,而非谋划者与执行者。”
连雨年沉默良久:“东南十?二城的天灾死?了两万余人,也是妖蛊教干的?”
“嗯。”沈青池的声音轻得像雾,“何珩是天灾执行者之?一,黄河决堤……是他用傀儡术操控偃人所为,当时?负责修筑堤坝的是先太子?的心腹,两人皆居功至伟。至于后续的蝗灾与瘟疫,则是由别?的人主导,他来辅助……他负责操控染病而亡的尸首进入人群密集之?地。”
“何珩说,太子?殿下说了,有他把控,这场天灾只是持续的时?间长些,不会死?很多人,事实也证明死?的人确实不多,不过两万余人罢了。”
“数目远不及丹桂乡东大泽下的厉鬼是吧?”连雨年冷笑。
沈青池握住他的手:“我已命人去捉拿他供出的同党,一个也不会放过。但?他们所行之?事不可曝露于阳光之?下,否则会引起国朝动荡,所以只能在审完后秘密处死?。”
南疆六城沦陷的真相?、东南十?二城的三年天灾和两万多条性命、先太子?这个既得利益者的推波助澜与残忍无情?,随便?哪一件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只能留待后人揭露。
连雨年叹了口气:“那?你?动作要快。听你?说完这些,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青池神色一凛:“怎么说?”
“云湖之?下的养鬼地对?觋而言应该很重要,现在被我捣毁,他需要另想办法弥补损失。”连雨年从牙缝中挤出字句:“天灾人祸,是产生厉鬼的重要途径。倘若他需要在短时?间内批量生产厉鬼,一定会选择前者,而前者……也将大批量催生后者。”
“你?觉得他会故技重施?”沈青池眉头紧锁。
“无论?如何,早做准备。”连雨年转头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