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京城的左支右绌、鼎力相助,最后换来的却?是奴婢欺上?瞒下的背叛。
蔺南星眸光微动,又垂下了眼帘,喃喃道:“陛下……”
景裕听着?这声呼唤,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滴泪珠挂在他的眼角,随着?带笑的话语慢慢滚落:“蔺南星,你可知道,朕在还不知他是谁的时候,是真为你得了这么个贤内助而欢欣过。”
“朕还给他擢为了二品夫人……自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妻诰命高于夫的先例……朕连你官拜二品也提前铺了路……”
他的音调颤不成声:“你都是……都是知道的。”
这也是为什么,蔺南星越是掣肘他,他就越是痛恨,越是痛苦……他所有屈尊纡贵的示好,都成了蔺南星算计他的软肋。
蔺南星沉沉出了口气?,道:“……臣知道。”
景裕的心里钝痛一片,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他又希望蔺南星能哄骗自己,别让自己的付出被践踏得这么狼狈。
他在床上把自己高高瘦瘦的身躯蜷得极小?,像是要把自己的心口整个护住,让里面不再痛彻心扉,酸楚入骨。
他用力揪着?被蔺南星拽痛过,又抹过伤药的手腕,咽下满嘴不知从何而来的酸苦,道:“……朕待你们如?何不好,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蔺南星看着高位上的少年郎泣不成声,却?久久无言。
他不知该如何劝慰景裕,又还能和景裕说什么。
是说他的苦衷,说他和沐九如?也只是想活着?,说他并非刻意?欺君,并非有意?背叛……
可这些他即便不说,景裕也都能够想到。
若是景裕自己想明白了,他其实什么都不必去说,若景裕不想明白,那么他就是说上?一万句,景裕也听不进去。
他们的关系,早在离开纯昭宫之后,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景裕望着?月光下蔺南星沉静的面庞,道:“蔺南星,你告诉朕,为什么朕要被你们背叛?”
蔺南星依然默不作声,景裕今日虽难得地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可蔺南星的背后还有沐九如?要守护,他却?永远不可能对景裕真正地吐露心声。
但?凡开口,他说出的只会是诡辩,只会是欺瞒。
因?为背主,本?就是他作为一个奴婢最大的原罪。
景裕狠狠抹了几?下脸侧的泪水,把自己的眼睛擦的生疼,他扯起个带着?眼泪的乖僻笑容,道:“哈,蔺南星……你已?经连话也不屑和朕说了吗?”
蔺南星沉沉地出了口气?,心里堵得慌,开罪哄骗的话他说起来可以眼睛也不眨,可他现在却?突然不想对景裕那样做……
他的心口却?突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是沐九如?的手,在薄被下拍抚着?他的心窝,带来暖暖的,安逸的,充满力量与?支援的温情。
他的祜之还没睡着?,且在安抚他,襄助他。
蔺南星满心的疑虑与?烦闷在夫郎的抚慰下缓缓消失,他暗中牵住沐九如?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又摩挲了一下,抬起眼来,道:“景裕,我不想做奴婢了,我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景裕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大声道:“朕已?经答应放你离宫,让你从贱籍成为贵人!你还想怎么样!”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般,不断拔高自己的音量,“难道你要爬到朕的头上?,用脚踩着?朕,才算不是个奴婢了吗!啊?!”
床榻被景裕晃得吱嘎作响,蔺南星皱着?眉头,轻轻将沐九如?挪远一些,也坐起身来,直视着?景裕,道:“我从来没有不臣之心。”他就这么静静望着?景裕,道,“陛下,你心里明白的。”
景裕忽然之间也像前面的蔺南星一样,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明白,蔺南星从未想过要害过他。
蔺南星做他的内侍、掌印御马监、提督京营的这些年来,一直勤勤恳恳,效死?输忠。
即便他因?沐九如?而有所欺瞒,也不曾做出弑君叛国的事情。
可景裕就算对这些心知肚明,依然忍不住地会害怕,怀疑。
他害怕蔺南星终有一日,会因?为沐九如?而厌恶他,伤害他,遗弃他。
景裕清清楚楚地明白,他从未讨过任何人的喜欢。
他除了威胁与?压迫,又能拿什么去同沐九如?竞争,留下他的奴婢?
景裕的呼吸沉闷而急促,蔺南星在被褥下与?他的心上?人两手相执,两心相知。
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向景裕说出的话,也自然而然地就从他的唇齿间满溢了出来。
蔺南星道:“我从没爬到过你的头上?,也从未用脚踩着?你过,是我不想被你用再脚踩着?,再被你私刑打骂而已?。”
景裕的嘴唇不住颤抖,一汪泪水汹涌而出。
他不想打蔺南星的,他从来没想过伤害蔺南星。
可他还是那么做了,做了很多次,哪怕他事后会觉得愧疚,会去补偿,他怒上?心头时依然不会留手。
只因?他知道蔺南星会原谅他的,只要蔺南星还是他的奴婢,蔺南星就永远都不会与?他离心。
可蔺南星,已?经不想做奴婢了。
不论蔺南星是成为将军、庶民,亦或是一具尸体,都不再会是他的奴婢。
蔺南星一刻不曾放开沐九如?柔软的指掌,他的手心早已?浸满了汗水,可沐九如?依然黏黏糊糊地贴着?他,甚至还轻轻地捏着?他的手背,让他获取到源源不断的勇气?。
二十年为奴为婢的时光,在蔺南星的身上?打下了洗不去的记号,可他也想过许多,恨过许多,期盼过许多。
他不再回避那些卑微的过往,一字一句向他名义上?的主家缓缓道来。
“景裕,我不喜欢被那么对待,我不想随意?地被主子拿来撒气?,不想终极一生都只是在贵人面前抬不起头的一条贱命,不想所有的功劳苦劳,只因?我是个奴婢便理被所应当地剥夺……”
他沉沉吸了口气?,道:“没有人会喜欢被那么对待,但?作为奴婢没有挑拣主子的权利,我们的命只值……那么几?两银子,我们像货物一样卖身给主家,卖身给天家,便再也没了做人的权利,只能承受这些屈辱,一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