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地势能给?隐秘行动带来便?利,也让匿伏者轻而易举地就占据了?形胜之?地。
蔺南星晃动小小一枚千里望,将视野固定在船边一个矮小的?男人身上:面白无须, 身细腰粗,船上船下的?人对他态度恭恭敬敬,可见是个领头人。
夏日的?刚烈的?海风吹得树叶沙沙巨响,蝉鸣嘹亮到近乎刺耳的?程度。
蔺南星放下手?中用来窥视敌情的?玩意,直接扔给?了?身边的?景致宴,声音不轻不响地道:“带队的?那个就是徐威的?干儿子,徐述?”
景致宴穿着一身南夷的?装束,脑袋用布巾包起,整个脸上画满了?图腾般的?纹样,腰间?配着苗.刀,就是吴王妃来了?此地,怕是也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夫君。
蔺南星同样是这样的?装束,以?及他们身后跟来的?五十人吴王亲兵,也全都伪装成了?南夷人。
景致宴接过千里望,对着下方的?海岸边看边道:“徐威的?其他几个义子今日都有他事在忙,只有徐述躺在家中,踪迹难寻,多半就是他。”
他将千里望递还给?蔺南星,道:“夜色太?浓,本王不及蔺公公耳聪目明,千里望不必给?我,到了?动手?的?时候,公公直接发令便?可,不必过问本王。”
蔺南星并不伸手?去接,而是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素白的?布料,捏在手?里不住摩挲。
才几个时辰不见,他已十分想?念沐九如了?。
临行前他特意带走了?沐九如的?几件衣裳,这样他在扬州办差的?日子里,也能抱着衣服入睡,聊解相思。
他还将其中一件里衣的?袖子拆了?,裁成一片片手?绢的?大小,这样随时随地他都有沐九如相伴。
埋伏待战的?时间?枯燥漫长,兵士尚且能稍稍放松,养精蓄锐,为首者却得时时关注敌情,不停地判断周围的?风吹草动,分外消耗精神。
蔺南星折起布料,放在嘴里咬了?几下,清香的?味道让他放松了?些许,身心却更是振奋。
他瞥了?眼吴王递交物?件的?手?,不真不假地道:“吴王权重望崇,咱家一个奴婢,不敢在王爷面前越权专擅。”
景致宴看不清远处的?景色,但蔺南星拿出块布头闻闻嗅嗅、啃啃咬咬,他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这东西……多半是沐九如的?绣帕或是别的?什么……他也不敢多想?。
他还在做太?子时,就探查过蔺南星的?背景,故而知道了?蔺南星的?身世,以?及那人同和冷宫沐凤止的?关系。
如今这对主仆虽说已结为夫夫,还看着挺情投意合,恩爱和睦。
但在景致宴就算抛去沐九如是太?妃这点不说,看着蔺南星的?作为,也是有些难受的?。
毕竟将心比心,若是苗承敢拿他的?东西做出这种恶心事来,就算是伺候了?他二十多年的?奴婢,他也绝不能容忍这种犯上作乱的?行为,不把人处死,也得寻个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发落了?。
蔺公公的?行径令人发指,那沐九如作为个主子,有倾国倾城之?色,就算寻个富商依附,也比和卑贱的?奴婢搅在一起来的?要好?。
可见那沐太?妃也并非是什么正?常之?人,这对主仆兴许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了?。
景致宴如今不是太?子也不是天?子,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利去制裁他们,保全皇室的?颜面,故而心里面不管如何膈应,也只能自行说服一番,捏着鼻子忍了?。
毕竟那两人的?合卺,至多算是私德有亏,而非像徐威那样,是危及天?下,鱼肉百姓的?不赦之?罪。
景致宴面对蔺南星假心假意的?谦卑客套,平和地道:“蔺公公随军征战足有两年,杀敌无数,身经百战,埋伏的?地点是蔺公选的?,办做夷人截货的?点子是蔺公出的?……”
他知道蔺南星想?要什么保证,一军不容二帅,今夜带来的人马全是吴王府的?亲兵,即便?景致宴让蔺南星指挥调度,但只要他中途指手画脚,就会乱了?己方的?阵脚。
此乃兵家大忌。
景致宴学过文韬武略,也在校场上进行过讲武试兵,但真正?带队实战的?次数却寥寥无几,自是比不得蔺南星的?。
逞强好?胜,刚愎自用,并非明主所为;招贤用才,让俊杰之?士建功立业,一展所长才是为君为主该承担的?度量和职责。
景致宴将千里望又向前举了?一些,声音扬高些许,让身后的?五十亲兵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本王,全权听从蔺公指挥,本王绝不多嘴一句。”
蔺南星挑起眉梢,这才将衣料往衣襟里一塞,贴着肉放好?,伸出一只画满细密图腾的大手?,将千里望接过,道:“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密林之?中,五十二个身姿矫健的郎君潜伏待战。
蝉鸣和风声始终不停。
千里望让视野狭窄成极小的?一圈。
敌方共有三四十人,除了?徐述与倭人,其余的?都是扬州的?江湖人士。
话本故事里的?江湖,多是内力深厚,飞檐走壁,动辄一掷千金的?能人异士。
实际上的?江湖,只不过是些地头上小帮小派的?组织,里面混混也有,亡命之?徒也有,大多都目不识丁,空有胆量和武力,没有道德和操守,给?了?钱就什么事都办。
一车又一车的?物?资被搬上商船,然而冲杀的?时机依然未到。
这船物?资他们拦截下后,就要立刻送去冼城,充归军队。
因此只有等这些人将东西差不多全都搬完之?后,他们才能动手?。
不然大量货物?还要自己去装卸,不仅耗费心力,启航的?时辰拖慢了?,也可能会发生意外,暴露出他们并非南夷的?劫匪。
只是亲眼看着大虞的?物?资,被送上要驶往东倭的?船只,依然让蔺南星心中不快。
他边看边嗤道:“扬州上下数百个朝廷命官,吴王你猜有多少?是对徐威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又装聋作哑的??”
景致宴眯起眼睛,望向海岸线上渺如蝼蚁的?卖国贼子,轻抚腰间?的?刀柄,道:“徐威在此地镇守二十年,早与当地官员坑壑一气?,瓜葛相连,他身为直隶于朝廷的?镇守太?监,犯了?任何罪行必须要押送京城,由三司会审,而这狗奴婢七年前才开始通倭,手?里还握着地方官数之?不尽的?把柄……”
夏日就连的?海风都透着闷热的?潮意,汗水从皮肤上一滴滴地淌下,景致宴的?话语声平稳而沉静,几乎要被喧嚣的?蝉鸣完全淹没。
“扬州这种富庶之?地,能来当差者,若非家世显赫,也是师承名门,各个都与京中高官牵丝扳藤。徐威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乱的?不止是扬州,还会是朝廷。”
他的?声音有些冷,又像是纯粹得在平铺直叙:“蔺公或许该问问,京城里究竟有多少?朝廷命官借徐威之?事互相牵制,对他的?罪行知而不报。”
徐威作为扬州权势最高的?内臣,手?底宦官所有往来朝廷的?信息,无不经过他的?检阅和筛查。
因此不论是司礼监还是内廷的?其他部门,对他通敌卖国的?所作所为,确实一概不知,甚至不如某些大臣知道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