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狐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小宫女，暗自摇了摇头，他知道小将军已经不再考虑是否清白了，而是是否该给他换一个更黑的笼子。

小将军终于有个台阶下了，他朝小宫女招手，“你上前来，让我看看玉牌。”

小宫女低着头，慢慢走到小将军身边，递上玉牌。小将军接过，将两块玉牌放在手中对比，确实能看出来差异。他放下玉牌，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朗声宣布道：“看来刺客身上那一块是假的。”他虽然知道仙狐不可能拐弯抹角地刺杀他，要动手就直接动了，但碍于众人，他必须有个证据才能证明仙狐是清白的。

话音刚落，小宫女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小刀，大叫道：“昏王！你在这里大鱼大肉，知道宫外饿死了多少人吗！”说着刺向小将军。

这一次，仙狐没有出手。

谁也没有想到小宫女一出手就是杀招，小将军避之不及，被割破了衣裳。仙狐只是默默看着小宫女豁出性命向小将军连挥数刀，然后叹息一声，闭上眼扭过头去。小将军才经历了刺杀，心里已有防备，他推开身边的女人，反手打掉小宫女的刀。

小宫女早有预料，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簪头闪着蓝色的异光。她的发髻松了，满头乌黑长发落到肩上，看着十分狼狈。她并不在意，披着头发向小将军再刺五下。小将军身上没有佩剑，只能空手与她过招。他知道，如果没有仙狐的指点，她不可能与自己过上十几招。仙狐已经讨厌自己到这种地步了吗？他怒吼一声，将小宫女一脚踹下高台。

小宫女扑腾着，捂着心口爬起来，手里紧握簪子，她恶狠狠地盯着小将军，嘴里骂道：“你害死那么多人，王城上空全是不散的阴魂，你不得好死！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拌着你的血吃下去！”

“拉走！拉走！”小将军听不得这种话，发疯似的大叫道。他为了国家付出了那么多，只不过是让他们出点钱修缮运河，为什么还有人向他抱怨，不可理喻。说到底，都是为了他们好啊。他摇晃着，仿佛喝醉了站不住似的，一阵头晕目眩。很快便有几个身穿甲胄的禁军，将小宫女拖了下去。她一通挣扎，最后用簪子刺向脖颈，自杀了。

在身体拖过宫殿高高的门槛之前，小宫女涣散的目光飘落到仙狐身上，朝他轻轻地笑了。仙狐则是低下了头，似乎有些不忍。他本可以救下小宫女，但她拒绝了。

那天坐在廊下，小宫女的碎发随风飘起，她抬手捉住空中飞舞的一片树叶，温柔地笑了，“殿下，人各有命，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会承担后果的。”

仙狐想起了偷油婆。

她们的眼神好相似，安详而满足，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人类和妖怪也有那么像的时候。

仙狐捂住了脸，肩膀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在袖子里摸到了小宫女送的手绢，她的话还挺灵验，他果真需要一条手绢，擦擦发酸的鼻子。

后妃没打算放过仙狐，小宫女的叛变给她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把柄。在敌人强大时，一定要用出一击必杀的手段。

夏妃扑进小将军怀里，呜咽道：“殿下，我好怕，刚刚两个刺客好可怕，差点就对您不利了。”

白妃点头道：“是的，这次的主谋必须严惩不贷。”

说着，二人一齐看向仙狐。

仙狐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双眼猩红地瞪回去，那凶狠的目光把后妃们吓了一跳。

他缓缓站起身，一路走到高台之下，他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后妃，语气里带着化不开的冰霜道：“我不喜欢被人算来算去，有话直说。再吵我就杀了你们。”他手上转着筷子，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你住口！”小将军拍桌而起，小宫女已死，他本来想放过仙狐，彼此给个台阶下。但是仙狐当着众人的面，让他的面子没地方搁，他不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仙狐微微昂起头，一脸傲然，“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小宫女说错了吗？”

他看着小将军逐渐发青的脸色，继续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恐怕你已经十年没看过了吧？如井底之蛙一般，早就忘了称王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还忘了自己许下过什么诺言！”

“我想怎样做，不容你置喙！”小将军反驳不了，他知道小宫女说的都是真的，却不敢承认，只能借暴怒遮掩自己的心虚。他猛地掀翻桌子，碗碟碎了一地，一片狼藉。后妃们吓得不敢说话，本想让小将军把仙狐归为刺客，却不知两人之前有那么深的恩怨，远非她们动动嘴皮就能动摇。

仙狐不屑地笑了，挑衅地盯着小将军，“你只会发脾气么？”

小将军满脸愠色却无法否认仙狐的话，握紧了拳头，瞪着他不说话。

旁边的朝臣看了半晌，终于有人想起来仙狐是谁了，他是曾经的祥瑞之兆，仙狐客星大人。当年仙狐一人扛下楼的攻击，随着时间流传成一个神话。许多人相信着，有一头金色的巨兽，一直沉默而慈爱地守护着王城。

仙狐见小将军不作答，大笑几声，拂袖而去。

如今仙狐与小将军的决裂，代表着他已不愿再庇护这里。有的老臣看着仙狐离去的背影差点跪下了，仙狐的离去，意味仙人不再向这个偏远佚落之地投下视线。

这对风雨飘摇的王朝来说，无疑是恶兆。

第36章 36 想不到吧 还有肉

“你站住！”小将军在仙狐身后大喊着，见他不回头，小将军一路跑下高台，追了出去。剩下后妃与群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宴席还开不开了。

“站住！给我站住！你要去哪儿！”没跑两步路，小将军已气喘吁吁，他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加上过度使用建木，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他边跑边喊，终于追上了仙狐。

仙狐漠然地回过头，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将军，心中忽然有些怜悯。仙人的存在对人类来说仿佛蜜糖却又毒比砒霜。喜欢上仙人的人类，无疑会被时间所累，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老，而仙人年轻如初，恐怕都会崩溃吧。

小将军上前，拉住仙狐的手，急切道：“你要去哪里？不会要离开我吧？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仙狐甩开小将军的手，“我不像有的人说话像放屁。我只是累了，回去歇着。”

小将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仙狐离他越来越远，心里像漏了一个洞，数不清的东西往外漏，而他却无法阻止。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无力呢？

从前他在情场上无往不利，数不清的人要倒贴他，在军营里更是有本地姑娘自动爬上他的床。可偏偏喜欢上的是仙狐，不管他柔情似水，还是粗暴蛮横，仙狐就是没有丝毫改变。

他对仙狐渐渐从倾慕走向了一种笔墨难描的情感，既夹杂着喜爱，又糅进了求而不得的怨恨。

其实他也想和仙狐好好说话，但仙狐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昭明了他永远也无法走到仙狐的心里去。

他也明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逼是没有用的。可看到仙狐那张脸，他就想起无数个欢好的日夜以及如今的冷脸。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么？

他一咬牙，叫人通知今天的宴席散会，然后走向仙狐的宫殿。

这一次，两人必须有个了结。

小将军走进了仙狐的住所，那里无人打理，早就变成了一片荒山枯水，破败不堪。屋檐上缺着瓦片，梁柱上的红漆剥落，庭院里的梅树凋敝，小将军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望过仙狐了。

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都是靠什么打发时间？

小将军踏过门槛，走进了这座鸟笼。

仙狐正坐在内殿的长榻上休息，他看到小将军，不悦道：“我前脚刚回来，你后脚就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