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想了想，注视着茶水中的倒影，缓缓道：“我想，让他们认同我，发自内心地成为我的拥趸。”

仙狐吃了口茶点，碎渣掉到衣服上，他不在意，“过个十年二十年就好了吧，他们只是不了解你。”

小将军看不过去，帮他拍掉，笑道：“我可没你那么长寿。”他闭上眼，伸手摸向疤痕凸起的脸，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已是五体不全之人。他们都说我不配当王，真正的天子，身上不该有任何损伤。”当他注意到某个大臣看到他脸上的伤疤，眼睛流露出不屑后，他就止不住的探寻，捕捉每一个见到伤疤的人眼中的情绪。有不屑、恐惧、恶心等等，越是明显，他越是死死地盯着那人看，直到对方向他俯首。

仙狐一愣，没想到人间还有这样的规矩。不过对于仙人来说，保持清净也是成为神的条件之一，就能理解小将军的处境了。

突然地，小将军凑近仙狐，像是特意将脸上的疤露出来一般侧着脸，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本王？”

小将军扶住仙狐的肩膀，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要他把一切和盘托出。这力量撕扯着他，不仅是朝堂之中，还在爱人面前，令他头疼欲裂。他想问清楚仙狐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愿不愿意留下来和他共度余生，但他知道，仙狐肯定是不愿意的。

仙狐太自由，像一缕风，没人能捉住一缕风。没有仙狐，他根本不敢再面对老国王，也不敢坐上龙椅。而仙狐身上的神性也不时刺伤他，令他常感到自己不过是一团污泥、一只软弱的毛虫。

但他已经这么做了，仙狐必须负责。

他看着仙狐黄金的双眸，目中似乎有火焰喷出，喉咙仿佛有什么要钻出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敢说。

他害怕仙狐离开，因此借着政事繁忙不敢见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那双黄金双眸里倒映着疤痕丑陋的他。

仙狐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已经准备离开了？

仙狐看小将军半晌不说话，又神情僵硬，小声问道：“你……你怎么了？”

小将军思忖，各种词句在他脑子里打架，他不知道如何表达，最后仿佛命令道：“我要你爱我。”他没被人爱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何求爱。

仙狐的表情突然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已经答应留下来，为何小将军还是不断索求？仙狐想起偷油婆夫妇在火场里的疯狂，他沉下脸来：“我做不到。”他本就是因为寂寞才选择了小将军。感情什么的太过复杂，他不喜欢，如果小将军一定要要求他，他情愿走。

仙狐望着小将军的脸，又重复了一遍，“我做不到。留在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小将军松开手，他不是没想象过拒绝的场景，但没想到是如此直接的拒绝，仿佛他们之间毫无情义。

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来到王宫，见到母亲时，如堕冰窟般全身发冷。

第25章 25 吵架2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拒绝他？

小将军后退一步，不知所措。他是母亲的儿子，血缘上有天然的信任；他是仙狐的战友，两人曾为了一个目标浴血奋战。但是为什么，难道他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他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难道往日的欢愉，不能在你心里留下丝毫波澜吗？”

仙狐皱眉，小将军看似坚强，实际上却比薄冰还脆。他在军事上无所不能，面对感情却像一个稚儿，匪夷所思地需要人哄着他、迁就他。

小将军知道母亲是王妃的那天晚上，像饿狼一样向他索求无度，直到身体被掏空，只剩下一副空皮囊，小将军还未感到饕足，拉着他做了一次又一次，自己发泄完了才放过他。

仙狐想，他想要的恐怕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上的安慰。

他给不了，即便可以骗小将军，他也不想。

但他实在不愿看到小将军痛苦。

仙狐整理思绪，喝了一口茶，目光复杂地看着小将军开口道：“你跟我说过的，不要拘在某个人身上，那样会很痛苦的。”

小将军低下头，他扶住额头，颓然道：“是，是这样的。”他仰头叹了口气，“从前我拘在母亲身上，为了找到她，一路上不知不觉就成了国王。我找到她了，但是她却不需要我了。”他摊在椅子上，完全放松，“成为国王，看似坐拥三千子民、荣华富贵，乃至无上权力，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他眼神空洞地望向朱漆房梁，那里有一窝燕子正在筑巢。“从前做将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个工具，死了就换下一个人做将军。但是做了国王，还是不能忍受这样的命运。”他闭上眼睛，“我好累，如果知道结局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当个普通人。”

仙狐无言地叹了口气，伸长手臂，将中指用力抵在拇指上，然后对着邻座的小将军猛地弹出。手指打在额头，发出砰地一声，小将军几乎要跳起来，他捂着头叫道：“好痛啊！！额头快被你打碎了！”

仙狐看他一眼，又移开，故意冷淡道：“希望你清醒一点，你做了国王，也只是个普通人。即便是仙人，也有数不清的烦恼。比如，前辈让我等了这么久，也许他是死了呢？”前辈是他很重要的人，但现在，似乎也能接受他不在的日子了。

仙狐摸摸了脖子，这几件衣服穿着真是扎人，特别是脖子，不知道织了什么东西进去。他又道：“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他，只是因为他叫我等，现在想想真是没道理。这个世界上有你、楼、军师、偷油婆那么多特别的人，我却偏偏只看到他。”

仙狐扭头看向小将军，笑了，“所以我决定按照你说的，不拘在任何人任何事上。不过我也会遵照我们之间的约定，四十年后再离开这里。”一个人生活在这巨大鸟笼也无所谓了，四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小将军坐起来，身体前倾，只要仙狐愿意留下来，就代表他还有机会。但还不等他说话，仙狐又道：“如果你还是很痛苦的话，我可以帮你消除和母亲的记忆……包括和我的。”

小将军僵住了，完全没想到仙狐会说出这句话。黑色的情感像破堤的洪水，淹没小将军的头顶，他浸在黑水里，抬头看着水越来越深，光源越来越远，直到双眼漆黑一片。仙狐的笑脸投在水面上，他伸手去抓，却只能搅起一点水花。

消除记忆，难道仙狐不认为那些记忆比黄金还要闪耀珍贵吗？从初识到现在，他们经历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不只是那些激烈的性事，还有他们一起逛过的街、吃过的饭……他都记得，像珍宝一般藏在心里。每当回想起，心里便涌出一股幸福感，让他有力气继续和生活搏斗。

小将军突然明白了，原来拘不拘于某个人完全不是能控制的事。嘴唇一开一合就能放弃一个人吗？即便告诉自己不可能，就能马上死心吗？

正是因为不能，人才会痛苦啊。小将军心如刀割，恨不得当场让仙狐杀了他，还能痛快点。

他单手握拳，放在茶桌上，紧皱着眉头，咬牙望着仙狐。看着仙狐一脸诧异，他心里突然有点好笑，这家伙，连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都不知道。

所以不管做多少次爱，有多少陶醉的欢愉，依然打动不了这个人，对吗？

小将军忽然感觉很无力，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一口气耗干了，他呆愣地抬起头，看着仙狐，一字一句慢慢道：“你对我难道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

仙狐垂下头，他知道小将军的意思，却给不了回答，“我希望你开心，我是真的把你看做我的朋友。”

小将军嗤笑一声，肩膀微耸，他重复了一遍：“朋友。一起睡觉的朋友么？”

小将军的态度激怒了仙狐，他站起来，大声道：“是。和你睡觉很舒服，但我也确实把你当做好朋友，忧你所忧，乐你所乐，难道还不够吗？”

小将军看着仙狐，难道真的是他太贪心了？

仙狐俯视着小将军，“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些么，我不爱你，也不想骗你。”然后一拂袖，离开了宫殿。

看着仙狐离开的背影，小将军的脸色慢慢沉下，嘴角下撇，如数九隆冬，看得人不寒而栗。

那是他想杀人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