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油婆临走前留下几瓶伪白玉烧,说喝完再找她要。

仙狐走下座位,松了松衣领,这衣服穿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颈间刺痒。此时正是深秋,冬天马上要到了。穿堂风阵阵,仙狐上前去把窗户合上,他看到四方的窗外冷冷清清,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指尖忽然就凉起来了。

他无法想象偷油婆当时爱的有多深,只觉得他们的举动十分疯狂,甚至是癫狂。在火场看到偷油婆夫妇大笑,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疯了。难道这就是爱?像烈火一般灼烧,像蛊毒一样纠缠,他抚上自己的心口,还好,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火焰焚尽一切有形之物,爱情则攫取人的一切心神,从火场离开后,偷油婆整整三天没说话,如今谈起,依旧魂不守舍。

仙狐能够感觉到,在小将军身上也烧着这样一团火。拥抱时仿佛要将他揉进身体,接吻时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做爱更不必说,从开始到结束都透着要将他全部据为己有的贪婪。每一次触碰是对渴望的压抑,是望梅止渴,每一次进入是对下一次深入的期待,是食髓知味,小将军就像一头饿狼,而仙狐是被他盯上的猎物。

他叹了口气,真该问问偷油婆的意见,他到底该不该留下来。建木对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要他留在原地等待的前辈也并非再也不能见面了,他当时答应下来,只是因为小将军看起来太可怜了。

看似强硬的面具之下,其实是快要崩溃破碎的脸。

但现在来看,可怜的好像是他自己。虽然衣食无忧,但这不就是一个大鸟笼吗?他哪儿也不能去,出门散步背后跟了十几个人,宫女们也不敢跟他说话,默默地像影子一样。

还没有在军营过得好玩。

最初是因为孤独和小将军上床,虽然排遣掉了,但是为了小将军而留下来之后,他又变得孤独了。

仙狐重新坐回桌前,即便孤身一人,无人对饮,他依旧打开白玉烧,自斟自饮起来。

第一次见到偷油婆,她还在为酒坊的火灾而神伤。为了鼓励她,他送了她一盏花灯,过了不久,她便来到军营,自称报恩。没想到还没报多久,她就要告老还乡了,真不可靠。要是能多和她说说话就好了,他还有好多人情世故等她帮忙解决呢。

想着想着,一壶酒已经下肚了。这个白玉烧味道还不错,那天的真白玉烧更是从未喝过的绝品,可惜材料有点不能接受,伪白玉烧勉强够味。下次见面,他要找偷油婆要配方,自己改良,说不定就可以省掉人肉,还一样好喝!这么一想,好像找到事情做了,他两眼放光,合掌一笑,找了根竹片记了下来。

他举着那根竹片,看着上面狂放的字,十分满意。转念一想,小将军天天看的,是不是也是这种竹片连成的长长一串的竹简,不知道上面都记了些什么事。

反正都是人类的事。人类的事情可多了,在军营就常常见到小将军的帐篷里排出一长溜人,每个人都说自己有要事,每个人都要小将军做主。如果是他当小将军,才不会让这么多人找他,应该分出一半人去找军师,然后再按重要性给他汇报。

不过他也很理解,像小将军这样没安全感的人,肯定是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牢牢抓在手心里。本可以不那么辛苦,不那么忙的,却自作自受。

仙狐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酒却发现只剩一瓶了。都说酒能消愁,可他怎么越喝越愁呢。有关小将军的事沉沉地搁在心上,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忽然发现生活中好像事事都和小将军相关,自己的一切正在慢慢被小将军侵占,以前的生活慢慢瓦解。偷油婆一走,他可就真的只剩小将军了。

这样真的好吗?仙狐仰头喝下一整壶酒,他喝的太快了,有点醉了。

他不想一个人啊,孤独地等待,再孤独地失去希望。

恍惚间,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

仙狐抬起头,隐隐绰绰地什么都看不清,他红晕着脸,吐息带着酒的浓香。他抬起手在空中乱抓几次无果后,软软地垂下,整个人扑倒在桌上。他抬起头,语气慵懒:“小……将军,你好哇……”

明明小将军总是说不要拘在某个人身上,最后自己还不是照样拘了,骗子。

他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来,送进卧室。陷进松软的被窝之后,他一直拽着小将军的手,喃喃道:“别……让我一个人……”重复数次后,终于体力不支睡过去了。

小将军看着沉睡的仙狐,半晌,他扯开仙狐的手,离开了。

还有太多政务等着他处理,只要这段时间过去,他就有空常来了。

他走到宫殿外,看着冷清的花园,冷冷道:“刚刚是谁带酒来的,留意一下。还有,宫殿里的人呢?罚俸一月。”

第24章 24 吵架

今日的朝会结束后,小将军托着下巴,看着告退的臣子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大殿,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他喝了口手边的茶,刚刚聚精会神地与大臣讨论国事,下朝了才记得口干舌燥。

臣子中有三分之一是老国王的旧部,这些人表面忠诚,实际上正窥伺着一个他失误而让老国王翻身的机会。而剩下三分之二的人,虽然勤勤恳恳,但小将军知道,他们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新王是否有能力统帅他们。

他揉了揉太阳穴,好累,比打仗还累。

而且朝中还有几派势力,真话与谎言交织。更令人头疼的是,有时候他们所言非虚,但出于利益,策论中稍微偏向己方,而另一方也是如此,导致最后讨论的方向大相径庭,害得小将军不得不费心辨识。

但一切的决定权都在他身上,他不点头,臣子们吵上天也没用。

可他觉得还不够,如果他更严酷一些,这些人能不能乖乖听话,少做点结党营私的事呢?

小将军起身,他想去见见仙狐,好久没和他说话了。而且,有句话他想告诉仙狐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既然仙狐愿意留下来,那就代表还是挺喜欢他的吧?他想着仙狐可爱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脚步更轻快了。

仙狐一身华服,拿了个锄头,在花园里的梅树下埋酒。

小将军好奇地压低脚步走过去,却被仙狐抓个正着。

仙狐用绣了金丝的袖子擦了一把汗,把刺人的衣领敞开了些,“我酿了酒,让它们沾沾梅花的香气。”

小将军看着他衣摆上的泥土,道:“这些事让下人们做就行。”

仙狐眨眨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然后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我喜欢自己动手。”

小将军没办法,在旁边看仙狐把两坛酒埋进挖好的坑里,再填上土。他知道仙狐从未把宫女看做下人,只觉得他们是人,和他一样的人类。而小将军终将老去,变成一抔土,仙狐则永远是这副年轻朝气的样子。他满是欢喜的心忽然就凉了一半,告白的话被他咽下肚子。

仙狐抬头朝小将军灿烂一笑,“再过三五年就可以一起喝了,一定很美味。”

大概只有仙狐会这样了,手里像是捧着一颗星星,闪亮动人。小将军内心触动,忽然想起战时仙狐赤脚踩在吸满鲜血的泥土上的样子,毫无怜悯,天真得像顽童,残酷得像神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恐怕在仙狐眼里,自己就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然后就可以封存记忆,再遇见下一只蜉蝣。

他不允许。他不仅要在这具身体上留下痕迹,还要在仙狐的心上留下永不消逝记忆。纵使自己死去一百年、一千年,也要记得他。

他执起仙狐泥污的手,接过旁边宫女递上的湿手绢,站着帮仙狐一点点擦干净。他擦得认真仔细,仿佛全天下只有这一件事值得他注意。仙狐垂目,注视着小将军。

两人静静地,谁也不开口,宁静的水波下潜藏着巨大的暗潮,一旦开口,语言便会形成巨浪,打翻两人苦苦维持的小船。仙狐入宫后从未对小将军说过一个人太过孤单,小将军亦从未和仙狐告白,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回不去了。

两人回到宫殿,宫女为他们沏好香茶,奉上茶点,便退下了。

小将军喝了口茶,他不知道怎么告白,只能先闲聊一二,“朝中势力纷杂,我最近有点累。”

仙狐不懂政治,随便问道:“那你希望他们怎么办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