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的舞台被红玫瑰包围,坐满人,狂热地欣赏舞台上的作品。
台上只有一个玻璃展示柜,覆着天使羽翼的完美少?女立在当中,茶褐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千年岁月逐渐消融的浅色琥珀。
薛潮举起摄像机。
【破茧进度:95%】
越拍,进度越缓慢,看来死亡还会?贬值。
一捆捆胶卷背在身?后?,也在地上托了长长一段,像他茂密的鬈曲长发,与地上的影子相连,沸腾的黑色的岩浆。
“盛红”死在“蒲逢春”后?面,但第一轮他没?收集蒲逢春的死,茧里缺这位主角的死状,所?以压轴。
回程,活人少?了大半,尸体?随处可见?,像给校园增加绿化率硬种的廉价植被,碍事?的装饰。
教室里空了一半,“蒲逢春”已经死了,一刀插在心口,倒在桌上,薛潮却迟迟没?有举起相机。
他临窗坐下,撑头看窗外不停止的死亡,鼻前是血腥味,那幅寡淡的神?态,谈不上欣赏,顶多像无聊,所?以看看风景,解个闷。
死了三分之二的时候,尸体?真溶解了,吊在树上的融进树干,死在操场的融成玫瑰花,水池里的化作血水,顺着排水扣流干,没?有依凭的就融进土里、草里。
于是到处开始泛红,红土、红水、血湖……所?有尸体?融到最后?,只剩一架清清白白的蝴蝶骨。
无尽的鲜红里,坠着星星点点、牙似的白,像一团混沌的血肉张开许多嘴,唯有天边的月,洒阴阴的蓝。
薛潮只觉得那月光雪上加霜,一冷一暖,非但没?有中和,反而更衬彼此的刺目,他被闹得转回脸看教室。
教室里的人都?死了,在又阴又亮的黑红色教室里东倒西歪,地面的血像小雨天蓄的水坑,太多了,他不用低头,就能看见?水坑里自己扇动幽光的头颅。
血腥的走廊里偶有人走动,无所?感地路过血腥的教室……等这些?人也死尽,他的梦境就塌完了。
他仍然靠在座位,气定神?闲都?是安静而冷漠的,反正不止他一个人着急。
他还漫出思路,猜测“薛潮”梦境的主题。
梦境的最初,所?有人怡然安宁,梦境的最后?,所?有人非死即伤,作为第一只闪蝶,“他”一直在梦境里,看着或相识或陌生的一个又一个人走向死亡。
无论“他”心里惊涛骇浪还是麻木不仁,“他”只能站在最靠近故事?核心的最边缘,看着。
一个人停在教室的门口。
白白的拍立得头颅与肩同宽,两个人头高,款式像胖胖的鸭梨,虽然可爱,但令人担心会?压断她纤细的脖颈。
如今她的头颅陷在漆黑里,那点可爱也被吞没?了,轮廓像一颗畸形的脑袋,撑着镜头那巨大的单眼,一点红色的反光。
薛潮迟迟不按,她前来瞧瞧什么问题,见?了,就知道他故意引她出来。
“别按。”白白先说,却不是逼他录像,反而劝他,“她是缺的最后?一个碎片,一旦拼上,就要你的头来引导我?破茧了,你会?死。”
薛潮被淹没?在海藻似的胶卷小山里。
胶卷堆了三个座位,披在他身?上,黑的、白的、蓝的,像月光穿透玻璃,撒给黑夜碎片。
他盯着她,并不回话,她还有别的理?由。
白白看出他冷硬的不信任,无奈道:“你的生死还不够打动你?你也不把自己放心上……好吧,外面有人要杀我?,我?知道。”
她知道江冥要杀她。不,她不一定知道是江冥,江冥已经进入茧内,不在“外面”。
白白轻声:“我?不想伤害你,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要么是谎话,要么她完全把他当做角色“薛潮”boss都?是土著,所?以没?有游戏层面的概念。
“你破茧成蝶才不怕被杀,对方既然敢杀你,就敢进来,你到底怕什么?”
这也是薛潮的疑惑,摄影机就在录像社,她一个社长,拿去自己拍不行吗?非要他来?
是必须他拍才行,还是她真的在意一同被囚的朋友,把选择权交给他?
场面略显滑稽,boss劝他别帮她破茧,他给boss分析破茧的好处,完全颠倒了。
白白低声:“……破茧就不好看了。”
薛潮:“?”
“我?也是养料。”白白说,“和你们送进来的那具尸体?一样?,都?是这只蝴蝶需要的营养,说是我?,其实是众多尸体?上破出的死亡怪物,我?只是刚好是它的‘躯干’,你见?过她变成的翅膀吧?”
盛红被融进蝴蝶的翅膀,必然彻底失去了人的形状,那双漂亮的眼睛,成了闪蝶翅膀下的一对眼斑,既属于她,又永远与她无关了。
而且红玫瑰头颅被扔在外面,无头尸体?填进茧中却能长出眼睛……茧汲取营养,不止是吞没?尸体?,还有囚禁灵魂。
“我?只想再看一眼我?的朋友们,再体?会?一次曾经的时光。”她的指尖眷恋地摸过课桌,她又望向他身?后?的绿草地和湖,“我?有执念,不代表我?想成为丑陋的怪物,伤害我?的朋友。”镜头定在薛潮身?上。
她说话温吞,有自己的节奏,话一长,没?点耐心的人就憋得慌,好像这么一口气能吐到明?年,和她人一样?的慢、轻,一样?的软和,云也就是这样?了。
于是一点时光的痕迹洒在她身?上,都?让人有落泪的冲动,好像她在天空漫无边际地飘了很久,消散又凝聚,人间却一年又一年,抬头一看她,就是回忆了曾经。
被困在过去的梦境里……回忆录一样?的人。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薛潮:“看完之后?呢?”
白白笑道:“愿望达成,自然去我?该去的地方。”她递给薛潮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像即将完成心愿的冤魂,要去往生了。
她在邀请他杀了她。
薛潮垂下眼睛,冷漠道:“我?不是你的那个‘朋友’,我?是需要他身?份的冒充者,你的朋友早就病死了。”
他不用维持共鸣度,捅破副本的根本设定也没?有心理?负担,何况这个地步,谁还在意角色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