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无疑是触碰到皇权的逆鳞之处,人有三六九等,各行各业有三教九流,这是上位者定下的规则,而皇帝即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权利玩弄者。

“嗯,你说的问题朕也想过,扪心自问,能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处,谁又会选择止步于此,可有些人身在底层,当你给予他一丝希望,反倒是铸就了他们的贪婪。”皇帝不计较他的胆大妄为,这也确实是他思考过的问题。

身为他手中的一把利刃,荣玄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并不意外,如果可以,他也乐意给自己的儿子们长长记性,不要以为身处高处,便能心安理得享受所有。

荣玄这样的人,恰好能够成为他们的磨刀石。皇帝摸着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地发问:“你说,我若开启我朝男子皆可科考的先例,会有什么代价?”

这话显然是在问荣玄,可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是不可置信的神采,像是看疯子一样瞧着荣玄。

他坦然接受四方瞩目洗礼,“倘若开放科考限制,第一年许是寥寥无几,都在观望其中走向,第二年便逐步增多,第三年可能就会出现万人赶考的盛况,第四年百姓家中多书生,第五年便会出现田间无人耕的情况,我朝农耕人少,每年年产粮就会少,届时就会面临收税问题,以此类推,便可知此举不可行。”

“你是怎么知道的?”三皇子见了鬼一样的看着荣玄,不懂他怎能三言两语便可道出其中关键。

万家万户都想读书考取功名,想要借此一步登天,那谁人去耕地,谁人去经商,久而久之下收不到税,国库就会空虚,倘若遇见流年不利之际,洪涝、干旱、蝗灾……哪一项都是难以陈述之痛。

太子殿下侧目而视,脸上的笑容几乎消失不见,他沉声道:“孟夫子曾言,为天下利而利,为百姓苦而苦,荣世子听学不久,却能将孟夫子的理念言传身教,悟性极好。”

荣玄低头道:“所以,我不提议这种方法,正如太子殿下所言,这些皆是孟夫子所教导,我才一语中的,但我也明白,能够彻底解开买卖官职这种情况的出现,必须是要放开对科考的种种限制,而现在孟夫子现在游学在外,为人们授业解惑,何尝不是一种徐徐图之。”

把读书入学堂看作是一种稀松平常的事情时,就没人会为了读书而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本职。

而有能力者,自会得到教导,走向更好的境地。

“臣以为,应当把限制科考的局限,改为由限制人变为限制时间,本两年一乡试,改为三年或四年一次,把时间拉长,投入成本就会变高,这样也能筛选下一批无法解决温饱的一批人,由此类推,可避免先前问题隐患!”

太子哑然,望向荣玄的眸子都隐隐有火气冒出。

荣玄所述,确实是孟夫子曾经在课上理论所言,只是在太子看来,太过荒谬,更甚者,这群夫子举行的游学之行,也是可笑至极。

但现在,荣玄却告诉他,这些事情是可行之举,且父皇对此很是信服,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他可不想承认是他错了

侃侃而谈于此时,顿然结束,荣玄微张的嘴唇颤动不已,眸子中的亮色落寞退下。他又变回那个不喜言语的荣世子。

倏然间,荣玄恍恍惚惚地想到,如若他不曾进入暗卫营,不曾身处于黑暗之中,是否……是否也能堂堂正正的伫立于阳光之下,立足于庙堂之上,诉说内心期许中的向往,同三两友人畅聊,得一人赠予青丝。

第58章 第六十八章 游学前夕

荣玄所言, 颇有离经叛道之狂妄,一语毕,惊的众人久久无人言语。

直到殿内寂静, 由从外而来的曹公公出声打破, “陛下, 御膳房已经备膳在殿外, 您看是否这就让他们进来?”

皇帝招手, 曹公公会意,立即让人带着御膳进殿来。

鹿肉经由娴熟的御厨之手, 得以烹饪出各式花样,没了肉质本身的腥味和粗糙口感, 荣玄吃了几口, 总归是不合口味。

可只能耐着性子, 等待他们用完, 他才开口提及出宫一事, 只是皇帝虽应下, 最后却单独留下他一人在殿内问话。

等他出门来,太子和三皇子二人仍旧守在殿门外。他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望向三皇子那张孤傲冰冷的脸,似是想不要他为何会在此处。

荣玄招呼候在门外接引自己的卯星推轮椅, 他朝着太子殿下示意,“殿下久等了,没成想,你还会留在这里。”

太子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俊朗,气宇轩昂,颇有翩翩公子温润无双的风范。他弯了弯眉眼, 好似先前在殿内对荣玄的猜忌不曾有,无人可知他心中所想,“我知你等会儿便直接出宫了,就想来送你一程,不过确实等得时长过久。”

荣玄忏愧地点头抱歉,不留痕迹地提及皇帝所为:“是先前那些事情未讲清楚,陛下觉得我的提议尚可,这才留下多问了几句,但那些是孟夫子所提及的理论,我也只能悟出一二来。”

两人谈话间隙,一旁的三皇子看似漠不关心,实际上早早地观察起两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对荣玄话中提及的孟夫子尤为重视。

他得了自己想听的,冷不丁的哼一声,刀子似的眼神儿剐了一眼荣玄,趾高气昂地带着一群奴才匆匆忙忙离去。

荣玄余光瞥见那抹身影离开,继续面色如常地同太子畅聊起来,“说来,孟夫子与太子殿下最为交心,应当更知其中理念,今天也是被我捷足先登提了个开口,怕不是也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太子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倏然握紧成拳,面容上是一贯的君子做派,“怎会呢 ,是我技不如人,不如你看的通透,这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出事情本质所在,你这次可是替父皇解决了个大麻烦,不该如此愁眉苦脸才是。”

正是,荣玄现今并非想象中的春风得意,皇帝的问话为他招来不少无谓的关注,“你可能不知,我今日这般出作为,实在不该,那三皇子为人猖狂,我夺了他的风头,岂不也被他盯上了。”

太子的疑惑在此释然,眉头舒展开来,“你原来是在担心此事,莫怕,他知你是我近跟前的人,总归是要给我两分颜面,不会为难于你。”

荣玄这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神情,“多谢太子殿下,还需你费心了。”

两人边走边说,直到太子将人送出宫门,目睹荣玄被人送上马车,他敛了笑意,背手独自回宫。

马车摇摇晃晃,内里坐着的人稳如泰山。荣玄放下窗帘,眸子中的冷漠不再遮掩,凌厉寒光乍现。

为何,他会改变最初早点抽身的念头呢?

因为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比喻太子的狭隘,又如皇帝的恻隐之心。

太子的反应多多少少有些出乎荣玄的意料,他在某一瞬间的不屑神情被荣玄瞧个正着。

他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霁月清风,荣玄有所察觉。更甚至想到前段时间那场东宫刺杀,没头没尾,任由他们暗自调查都找不到关键。

像是有人在刻意阻挠,且有限的信息均指向三皇子。往往太过明显的提示,反而是一种不正常。

保不齐是太子自导自演,只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给三皇子示威罢了。

有了这种猜想,思维便发散开来。皇帝在午膳后的召见并非什么好事情,他对荣玄的提议保持赞同,夫子们的游学得以展开,想来多亏此次弹劾那位大人的奏折。

只是,不知那位大人这般算计陛下,如若事后被陛下察觉,可否承担得起后果。

荣玄本应早早寻个借口离去,可当陛下提及贩官鬻爵之事,他心底直觉有异,后见太子与三皇子自诉己见,却不得皇帝话中要领。

皇帝是真只为一个大臣就这么情绪失控吗?不见得,很显然,他也意识到官职买卖的重要性,如若料理不当,偌大一个朝堂,恐似千里河堤,毁于蚁穴溃堤。

而再说夫子游学一事,运筹帷幄当如孟夫子,若无绝对把握,想来这位受人敬仰的夫子也不会如此了当出手。

他此举必定会打破长久下来的世族垄断,这些享受着世代功勋带来的好处,怎会放任小小夫子触碰他们的利益。

所以那位大臣应当是与夫子有关联,弹劾奏折也只是他们游学前的借力,只要让皇帝重视起这件事情,他们就有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