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的呼吸声几乎都暂停了,刚刚还在慌乱擦着眼泪的臣子们茫然抬头,怔怔的仰视着那匪夷所思的奇迹显而易见,这样恢弘博大的天象已经完全超越了一个古人正常的见识,无论在场的大儒如何的高明渊博、见多识广,此时都只能目瞪口呆,注目那张由灯火组成的圣容,那张威严的、高贵的、英俊的
好吧,在设计这套烟花系统之初,穆祺肯定是想给皇帝陛下整一张威严的、高贵的、英俊的脸,也算是对得起圣上这么天拨给的经费和场地(阴阳怪气姑且不论,单论投资的大方手笔,武帝的确是个绝佳的甲方),方便后续继续合作;但程序化的烟花燃烧毕竟有种种难点,要是仅仅在天上拼个“xx万岁”也就罢了,如果非得换做线条更精细、细节更真实的人脸,那就非得动用无人机和激光引导技术不可不仅贵得抠脚,还非得要当事人实名制报备,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求上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这套特制烟花经反复调试,倒也勉强捕捉到了陛下容貌的一点神韵,但在细节轮廓上却难免有些走样。尤其是在高空中被放大扩张之后,这种轮廓的走样就更为明显了这么说吧,在穆祺原本的设想中,陛下的脸应该高悬当空,像是太阳一样像四面放射明亮阳光,以此象征皇权永远还不完的恩情;可实际操作中嘛这么说吧,大家应该看过天线宝宝中那颗长着婴儿脑袋的太阳吧?
没错,现在天上挂着的,就是这么一颗圆滚滚、胖乎乎、轮廓稍微变了那么一点形状的诶太阳。
无论怎么来说,总还是一颗太阳嘛!有的时候就不要把要求定这么细了嘛!
当然,也正是出于此种可以理解的顾虑,穆祺才特意调整了展示的顺序,将这张胖脸安排在了强光之后,希望用先前的强刺激来转移大臣们的视线,避免漏出马脚。可惜,这个把戏的效果显然不如预期,因为有几位重臣已经在仔细打量头顶的太阳,渐渐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神色
穆祺赶紧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这可怕的注意力。他道:
“这是新型‘闪光弹’的效果,请陛下指正。”
陛下陛下沉默了片刻。一面大概是强光刺眼,余悸未消;另一面则是超大版本的自己正在高空俯视,难免有些尴尬的无语;他并没有对这恢弘的奇迹表示赞叹,直视低声道: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新型‘闪光弹’的原理,与先前的高燃值燃烧剂,其实差相仿佛。之所以如此明亮耀眼,是因为在燃烧剂中加入了某些特殊的金属,可以更加剧烈的反应。”穆祺早就打好了腹稿:“后面的头像是通过多种‘烟花’联合控制的效果,至于具体的制备方法,陛下可以询问霍侍中。”
有霍侍中做背书,那就证明了这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方术法门,而是实实在在毫不掺假、可以复制也可以效仿的正规技术流程。不过,骤然将霍侍中拉来作保,难免又让陛下不大爽快。有鉴于此,哪怕明知故,他也非要问一句: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
“强光可以在短时间内致盲,在夜战中作用很大。”穆祺不慌不忙,如数家珍:“烟花组成的头像可以在两军对垒时发射,威慑不明就里的匈奴人,极大提振我军的士气这是臣苦苦思索,冒昧得出的一点愚昧无知的见解,或可收万一之效。”
无论方士再如何强调“技术”,悬在空中的头像都更像是神迹而非人力;对于浑?? 茫无知而格外迷信的匈奴而言,这种神迹的效力还要更加显著他们又不是时时随侍皇帝的近臣,根本也看不出这张被拉宽后接近变形的胖脸;说不定还以为中原的天子就是这么一副能吃能喝、心宽体胖、格外有威严的样子呢?想一想吧,你有这样一种胖版的天线宝宝皇帝脸飘到头上,那威慑力不是很巨大吗?
按照常理而论,方士着意以陛下的面容来制造威慑,那似乎是一片拳拳忠君之心,要以此近乎神迹的天象为天子树立神权与皇权合一之无上权威;但天子成见在先,根本不会觉出什么被舔的快感。他只是端坐在帷幔之内,冷冷注视着下面。
在君臣几句对话以后,翘舌难下、惶恐不敢言的大臣们终于从空前的声光表演中反应了过来,开始小心的左右张望:什么“燃烧剂”、“特殊金属”他们听不太懂,但强光和烟花头像的战略意义却是一听就懂,绝无误解,用脚后跟都能想出它的巨大应用来考虑到这玩意儿在对匈战场上的效用,再考虑到霍侍中在什么“新技术”的开发中亦步亦趋,“全程参与”,那稍稍一想,再仔细一想,又反复一想
啧啧,大将军这笔交易做得真是划算呀!
怪不得人家能做大将军呢!怪不得人家能一飞冲天,执掌军界牛耳多年呢!看看人家的眼光,看看人家投资的水平,看看人家下注的决心!
什么叫慧眼识英雄?什么叫相识于微?什么叫雪中送炭?一流的人物就是一流的人物,单单这一份豁出名声毅然与方士结交的见识,恐怕就不是别人能学得来的吧?
一念及此,在场好几人的脸色都微有变化了;现实欣羡嫉妒,而后又渐转为些微的惆怅与惘然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扪心自问,发现自己绝没有这个慧眼识英的目光,或者纵有此独具慧眼的目光,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拿自己的名声给几个佞幸下注;所以事后的这点惆怅云云,也就只好是惆怅而已了。
也正因如此,当这些先知先觉的人意识到关键之后,望向长平侯的目光难免就大有变化,一转为钦佩敬服了。
全程不明所以的长平侯:
高空的天线宝宝终于消失,偌大殿中再次归于阴暗;慌乱的人群赶紧恢复镇定,擦拭干净后排班站好,毕恭毕敬的垂头不语。先前略微混乱时还不觉得,现在稍稍恢复了一点从容,较为敏感的大臣立刻就觉出了一些异样他们猛然意识到,虽然下面闹成一团,但高踞上首的至尊可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既没有因为这爆裂的强光而惊呼失态,也没有因为天空之上伟大的奇迹(指胖版头像)而表示出逾越常态的喜悦;陛下只是漠然坐在原地,既无言语,亦无姿态,甚至都没有什么过大的动作。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即使面对如此玄妙高明的伟大奇迹,居然都还能保持高贵的从容与镇定。天下称孤道寡的人,难道都有这样的心性吗?
大家等候片刻,终于等到陛下开口说话;依旧是平淡漠然,略无波动,并没有因为亲近方士所展现出恢弘迹象的表现出任何的喜悦。如果几位熟悉的大臣没有听错的话,皇帝的声音甚至甚至有点阴阳怪气?
“就只有这么一点动静?”
一发强光就能闪得整个宫殿几百人连眼都睁不开,这还只叫“一点动静”?如果这都只叫“一点动静”,那什么又叫“很大动静”?此话匪夷所思之至,在场的大臣们都相当愕然。
不过,面对这样近乎刁难的神经疑问,穆姓方士并没有表示出一丁点的异样,他道:
“这只是前奏而已。”
“什么前奏”
话还没有说完,第二发明亮耀眼的闪光弹再次划破了阴暗的云层,强烈的光辉重新迸射出来,又一次将殿中众人刺得掩目不迭,赶紧低头;于是,陛下剩下那半句讥讽也就只有咽下肚中,再无人关心了。
第45章 不满
霍侍中一人一马, 独自到行宫外的树林中踩点,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实验方士们研究的什么“闪光弹”,更是要检验这“闪光弹”的便携和易用性。
因此, 他的背包中鼓鼓囊囊,带的是整整十发“闪光弹”和备用燃料, 马背上还额外扛着一支钢铁铸成的什么“火箭筒”, 据说有校正弹道的功效。而他的全部任务, 就是在树丛中刨坑挖土, 固定好这根火箭筒, 然后按照先前排练过的程序,先打一发“闪光弹”,再打一发“烟花”, 交错进行,顺序一丝不乱用方士的话说, 这是又展示了新式武器的威力, 又向陛下献了祥瑞,两全其美, 绝不含糊;可以完全体现他们的“情商”。
虽然并无第二人协助, 但整场实验依旧非常成功;由霍侍中亲自督造的闪光弹发挥稳定, 效果显著,没有一发差点意思;由方士亲自交付过来的烟花也非常之耀眼夺目、摄人心魄, 充分体现了祥瑞的独特魅力;纵使霍侍中先前已经见证过部分“烟花”的实验, 在亲眼目睹着皇帝陛下的头像(胖版)冉冉升起于半空时, 仍然是惊骇不已,翘舌难下, 甚至违背了安全条例,移开用于遮挡强光的什么“墨镜”, 去看那颗闪耀光辉的太阳作为烟花的发射者,他站立下首抬头仰望,当然可以看得格外亲近,亦格外震撼
人力所制造的奇迹,居然可以绚烂多彩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地步!与这样的奇迹相比,就算他念兹在兹,辛苦磨砺十余年的骑兵战术,几乎都要等而下之,乃至于相形失色了!
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爆炸特效就是战斗力;如果从绝对的理智上讲,轰隆隆的爆炸和闪亮亮的烟花未必就真拥有那么高的战力。但你确实也很难说服一个经验不足、年轻气盛的的热血少年采取完全的理智尤其是在亲眼见证了闪光弹和烟花之后。
所以,当霍侍中站在原地注目欣赏那由火药和燃烧剂所构筑的绚丽光景时,某个朦胧的念头也就在惊叹与震撼中悄然诞生了。他隐约意识到,相比于古典而陈旧的战法,这些新式的玩意儿似乎也可以应用在战场上,衍生出想象不到的技法
“去病!去病!”
霍去病转过头来,看到十几个宦官劈开荆棘,推开藤蔓,艰难跋涉过树根草木,拼命向自己这边挤来。后面是两个侍卫半挡半遮,蔽护着还穿着大礼服的长平侯重臣上朝的礼服又华丽又繁琐,在树丛中拖过一路后已经有些不成样子;不过长平侯似乎根本不在乎那身衣服,两步就跨过了泥坑荆棘,连连向左右张望:
“去病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霍侍中老老实实向亲舅舅行礼,再老老实实回话:
“只有小子一人。诸位先生们都说,我已经大致掌握了‘技术’,不必要他们再从旁指点。只要小心谨慎,一个人也可以把事情办好。”
说到最后一句时,霍去病的语气中多了一点浅淡的自豪。这几个月来他在方士手下勤奋学习(或者说当苦力,两者区别不大),已经熟练掌握了化工产业的基本操作,明白了基本的“酸”、“碱”,掌握了常见的“氧化”、“还原”,可谓收获极丰,非同凡响;因为化工需要亲自动手,因此这些闪光弹与烟花弹,不少流程中也算是凝结了他的心血。如果说亲眼见证闪光和皇帝头像(胖版),还只是目眩神迷的惊诧,那么亲自动手参与到奇迹的制造之中,则难免会多出更深刻而微妙的情绪。
所以,霍侍中在陈述烟花技术之时,即使再三压抑,神情中亦隐约有飞扬跳动的喜悦,乃至于隐含着某种难以自觉也难以掩饰的炫耀看!这么好的东西是我做出来的!我可以做这么大的事了!
如果换做平时,舅舅长平侯一定温颜笑慰,笑意盈盈的听完外甥那兴奋中难以自制的炫示,最后还要再用心鼓励鼓励,表示出分毫不马虎的关切与温和大将军之得人心者,大抵便是如此。但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在仔细听完外甥的解释后,长平侯并未回话;相反,他露出了某种古怪、奇特、近乎怔忪的表情,在原地愣愣想了片刻。
“是你做出来的呀。”他叹息道。
霍去病自豪道: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