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萨劝说道:“把他们都忘了吧。生者永远比死者重要。”
郝誉没有直接回答亚萨的问题。他睡在亚萨家的沙发上,半眯着眼,目视月光倾入房间。远处,他依稀能看到自己所住别墅温暖亮着灯光。在光芒中,一道剪影正做着很多,在窗户前走来走去。
是白哥吗?
郝誉蛰回沙发,勾来被子,昏沉沉闭上眼。狂放的爱事结束后,他的身体从药物副作用中抽离出来,重新变得冰冷可憎。漆黑深夜赋予的庄重,一层一层叠加到郝誉身上,他听到楼上的亚萨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开始寻找雌虫的慰藉,制造出碰撞与欢愉。
这就是军雄。
这就是军雄的生活。
郝誉翻过身,他彻底闭上眼,回忆起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情与爱。而一切的开始,永远是他的哥哥。
*
“郝誉。你的信。”
同宿舍的小军雄叫做温九一。他因体质特殊,比寻常小军雄拥有更多外出机会。郝誉看上这点,缠着对方玩,叫对方偷偷给自己捎一点收发室的信件。
“为什么不等军部检查。”温九一不太明白郝誉执着原版信的理念。他道:“军部又不会曲解意思。”
两岁的郝誉还不太懂“曲解”是什么玩意儿。
他只知道这是哥哥给自己的东西,看不懂也不要紧,他就是想看到哥哥给自己的东西军部收发室每次都抄来抄去,还要涂改掉很多内容。郝誉拿到信都要大闹一顿,弄得带教军雄很不开心。
“这是哥哥给我的。”郝誉有点想家,他甩着蝎尾,强调道:“虽然雄父雌父也很好。不过,哥哥会给我写信。”
温九一万分困惑。他道:“你才认识几个字。”
郝誉气得卷起被子,抱着那份信件睡大觉。他在枕头下藏了一把小手电筒,用蝎尾卷起来当台灯,自己琢磨哥哥写的内容,半天只看清楚“很想……誉誉”,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埋在枕头里抽抽噎噎哭起来。
誉誉也很想哥哥。
这样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两岁的郝誉发烧翘掉早训。带教军雄当天出紧急任务,找了军雌和一群医护看孩子。郝誉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又是哭起来,闹着说要哥哥。
“要不把他送出去?让他见见哥哥。”
“不行。他这个年龄还没办法管好自己的精神力,万一出事情谁负责。”
“可总不能让他哥哥过来。他哥哥是普通雄虫,要是被盯上死掉的话。”
最后,还是顶上军雄拍案决定让郝誉与他的哥哥见上一面。
这是极为隐秘的一面。
两岁的郝誉行车途中无数次想摘下眼罩,都被抱着的军雌阻止。他听到对方温柔吓唬自己,摘了就见不到哥哥了。年幼的郝誉根本不敢动,他连蝎尾都不敢甩开,随着地面车颠簸小心晃晃,一路上仔细不碰到其他人。
然后,他在一间黑暗的小房间里和哥哥打了视频。
“啊。我要哥哥。真的哥哥。”郝誉生气刨地,坐在地上掉小泪珠。他想要放声大哭,又怕哭得眼泪花花,看不清小屏幕里的哥哥,一边打哭嗝一边闹,“哥哥。哥哥。”
没有什么理由,这个年龄的幼崽,可能某一刻特别想家里人,就各种闹情绪要家里人抱抱安慰。
“誉誉。我们誉誉不哭啊。”视频里的哥哥看上去也红了眼。郝誉已经记不清太多细节,他模糊记得哥哥喊了好多声誉誉,然后亲昵叫他要听老师的话,要听带教军雌的话。
“他们会和哥哥一样爱誉誉。”哥哥在小屏幕里说道:“誉誉想哥哥的话,跟老师和军雌说,就,就好了。哥哥知道誉誉想哥哥。”
接下来,说话次序开始混乱,郝誉根本没办法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他两岁的小脑袋也有点无法理解哥哥的悲伤。
他跑到小屏幕前,用自己的手用力拍打屏幕,试图把里面的哥哥叫唤出来。
“哥哥。哥哥。哥哥哥。”
带教军雌将郝誉抱起来,挨了幼崽一嘴口水。还是带教军雄,他未来的老师阻止军雌继续抱着郝誉。
他道:“让他们兄弟好好哭一下吧。”
以后,兄弟两相处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郝誉最开始还能站在屏幕前,后来直接抱着屏幕,试图和屏幕里的哥哥贴贴。他在军雄养育中心很少见高科技电子产品,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想念哥哥的话,讲两句总穿插“哥哥什么时候来看我”“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慢慢地,郝誉发现这些话除了让哥哥哭得更厉害外,没有什么作用。
他闭上嘴,和过去一样,瞪大双眼委屈地看着哥哥,“哥哥。”
屏幕里的哥哥没有动,反而是下巴积蓄一滩亮晶晶的水。郝誉踮起脚,用手反复擦拭屏幕,他已经理解屏幕里的哥哥和过去拥抱自己的哥哥不一样。他道:“哥哥不要哭。”
他好像,不能再和过去一年一样,偶尔见到哥哥,被哥哥抱着哄了。
“哥哥,不要哭。我会好好读书。”郝誉轻声道:“我会,认识很多字。”
这样,他就不会被同宿舍的温九一笑话不认识哥哥的信了。
“我还会,变得很厉害。”郝誉张开双手试图哄哥哥,他道:“我会打架。磅磅,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郝誉确实在基地学会如何自保、运用自己特殊的精神力。
他炫耀一样的和哥哥展示自己长大的蝎尾,“我还会扎人。”
哥哥边哭边笑,在结束这场对话前,哥哥对郝誉说了一段僵硬的照本宣科的话,“你要好好听老师的话。”
郝誉扒拉屏幕,乖乖点头。
“你要听,带教军雌的话。他们会比哥哥对你还要亲……不准再和今天一样想哥哥了,知道吗?”
郝誉不太理解,还是乖乖点头。
他任由带教军雌抱起自己,趴在对方硬邦邦的肌肉上,回看装着哥哥的小屏幕黑下去,眼泪鼻涕完全绷不住了,“哇呜呜呜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