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地叫唤着疼,求蒋之琮放他下来,但蒋之琮以为是沈悫戏耍的把戏,仍然皱着眉紧箍着他的腰,并强硬地把他塞上了车,自己冷着脸令另一个人送沈万四到蒋宅,然后再令副官开车。
沈悫叫疼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逐渐变得没有声音了,蒋之琮也只以为他不闹了,心里满意了一点,动作改箍为搂,手臂松松地曲在沈悫的腰部。
沈悫这次闹得太厉害,他身上也被他抓伤了不少,看来是真的气急了。
蒋之琮无声叹息,心里只希望沈悫闹个这几日也就罢了。
上车以后怀里的人安静了不少,只是不停地在细微颤抖着,嘴里还在不断喃喃自语着什么。
蒋之琮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于是慢慢低下头拨开沈悫汗湿的贴在脸上的头发,想看看他的脸,但乍一拨开头发他微微一惊,只见沈悫脸色煞白,嘴唇被咬得出血,看起来极为痛苦,嘴里还在虚弱地念叨着什么。
蒋之琮急忙低下头凑过去听,听见沈悫翻来覆去带着哭腔的低低呻吟:
“好痛……陆疾容,我小腹好痛……救救我……”
“痛……好痛……陆疾容,陆疾容……”
他低头看去,只见暗红色的血迹从沈悫的裤腿儿处流了出来,在地上形成了一处小小的血洼,沈悫的腿心下面的裤子已经完成被血水沁红了,甚至给他的西装边角也沾上了那血水。
他这才嗅闻到车内浅淡的血腥气。
第67章 120
120
沈万四被人客气地请到蒋宅待客室坐着,他怕得不行,嗓子里像堵着什么似的,透不过气,只能靠站起来来回踱步缓解自己的紧张。
私自出逃这事儿被发现了,不知道蒋爷准备怎么办?自己一把老骨头,说死也就死了,只是雀儿他们怎么办?
蒋之琮一直没来,沈万四等了不知道多久,心里转着满肚子的话,又紧张又累,眼皮都快合上了。
所以当蒋之琮进来的时候,沈万四就在打盹,骤然听见那开门的声音,他一个激灵,直接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引得正低头看手上东西的蒋之琮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万四张了张口,也小心地看了眼蒋之琮,这蒋爷看起来有种异样的疲惫,眼窝都深陷下去了,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西装裤也带着褶皱。
沈万四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求饶,蒋之琮倒先开口了。
“沈伯父,久等。”
这声“沈伯父”喊得沈万四一抖。
蒋之琮以前都是对他直呼其名的,他不需要给沈万四敬称,尤其是在知道沈万四帮何家做洋钿生意后,他还想一枪崩了他来着。
后来因着沈悫,沈万四“父凭子贵”,也能被蒋之琮称呼一声“沈老爷”,就纯粹是个敬称,沈万四也觉得有点担不起,听着腿肚子直打哆嗦。
至于这“沈伯父”……
沈万四脑子里忍不住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过的蒋之琮的八卦。
说那姓蒋的初到中城,阮为钦大总统当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有心拉拢这小子,热乎地上去称呼他为“贤侄”。
结果那姓蒋的半晌不理人,经人提醒才转头睨了眼脸色铁青的阮为钦,慢慢吐出了一句:“你也姓蒋?”
言下之意,你是我哪门子亲戚。
沈万四当时看了心里就觉得,这小子后来被排挤出中城一点都不冤枉。
他可也担不起这声“沈伯父”,但容不得多想,沈万四赶紧陪着笑脸对蒋之琮道:“蒋爷,今天原是个误会,都是我出的歪主意,想着雀儿在学校辛苦,带着他和他同学出来玩一玩……”
还没说完这借口沈万四想打自己嘴巴,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有三更半夜出去玩的?而且蒋之琮那是什么人,想知道来龙去脉还不容易吗?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扯谎的好。
于是他又迅速换了一副面孔,一副潸然泪下的样子道:“蒋爷,我那孩子年少不更事,都是我出的主意,如若您要责怪,只怪我就成了,都是我的主意!”边说着,边抬手抹眼泪,在擦眼泪的时候,眼睛还从手指缝里偷偷观察蒋之琮的脸色。
蒋之琮一直默不作声,由着沈万四在他面前唱念做打。
等沈万四止住眼泪鼻涕和话头,他才慢慢地开口道:“沈悫怀孕了。”
“刚刚……身下见了红。”
“这!”沈万四被这两个消息惊得脑子一嗡,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些什么,蒋之琮又紧接着道:“是刚才惊着了,现在已经无事了。”
“……”沈万四张了张口,三步并作两步欲走出门去,嘴里说着,“我去看看他。”
蒋之琮止住他:“他没事,现已经睡下了,大夫说他不宜再惊动。”说完,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而我叫沈伯父来,是有另一事相求。”
沈万四被沈悫怀孕的事情砸得有点懵,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闻言也只是愣愣地看着蒋之琮,道:“你说。”
蒋之琮敛了敛睫,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过了好一会才抬头看着沈万四,慢慢道:“是这样的,蒋家……想和沈家结成秦晋之好。”
沈万四的眼珠子像被线串了一样对眼似的盯着蒋之琮瞧。
啥?他听见了什么?啥秦晋之好?
蒋之琮语速慢慢变快:“我这有一式两份婚书,是早就写好的了,您可以看看……除了婚书,我想,青城日报那里也可以刊登一份婚姻声明文章……届时,还得麻烦您把沈悫的庚帖,换给我……”说着,他把那卷着的大红婚书递给了沈万四。
沈万四像泥胎木偶一般接过,上面有蒋之琮苍劲有力的字,确是他亲笔写的四六文章,里面不但写了他与沈悫结成夫妻之事,还约定了蒋家家产俱分归沈悫所有,就是蒋之琮死了,沈悫亦能挟一大笔钱与铺子离开还作自由身。
这婚书一写,便是有法律效力的,届时沈悫若要状告蒋之琮,也是有理的,更别提蒋之琮说还要在报上登婚姻告示……这小子,疯了不成……
“……”沈万四像烫手似的攥着那红婚书,后背汗淋淋地和下雨似的,很快后背的薄白衬衫就湿漉漉了一片。
他唇焦舌干,慢慢从口里衔出几个惶惶的、含糊的字来:“蒋……这不成……这太、太……”他的语速像斩断了线的珍珠串子,那一颗颗蹦跶到地上的珍珠就是他吐出一颗颗字,终于那珍珠串子被串好了,他嘴里的话逐渐润滑连贯起来,沈万四猛吸了口气,对蒋之琮道:“蒋爷,沈家福薄,无法承您的厚爱。”
蒋之琮那边静了片刻,随后道:“沈伯父不愿意么?”
“……”沈万四咬牙,他当然不愿意,从把沈悫送到蒋之琮身边开始他就不愿意,他一直只希望他的小雀儿能有个自己爱的人,而不是去战战兢兢地伺候人……
但他那时能拗得蒋之琮么?不能。但现在又有点不一样了,他心里有点微弱的希望,寄希望于那看好他做橡胶生意的高官,说不定那大官人愿意救一救他可怜的雀儿,看在自个儿给他奔波卖命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