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后来的沈悫还是很困惑,困惑蒋之琮是怎么在突然之间转变了以前顽固的想法的。

他这困惑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延续到他生了宝宝,延续到景然醒来,延续到他复学青大,他依旧没能解开。问蒋之琮他也不说,他只能接着困惑着。

他后来洋洋得意把这改变归结于自己高超的说服能力和对蒋之琮爱的感化上。

沈悫生产的那日是个阴天,沈万四和青瓷提前十几日就赶来了,住在沈家忙里忙外地照顾他,念青也在几日前请了假。

青瓷做了许多小衣服、小褂子和小裤子,小小的,沈悫套在手指头上都刚刚好。他觉得小婴儿穿不了这衣服几天,马上又会长大了,实在不必做这么多,但瞧着姨娘兴致勃勃,也只能把推辞的话咽了下去。

而沈万四则另有一桩苦大仇深的心事,他心事重重地在外面兜着圈子,长长地叹气,仿佛随时能哼一段中城小调,听得沈悫浑身起鸡皮疙瘩。

后来沈万四鬼鬼祟祟地和他说了心事重重的缘由,说报纸上说了,中央现在又在各地大清算,尤其是针对那些鱼肉百姓的各地军阀,施加各种雷霆手段。他边说着边心神不定地背着手转圈,嘴里啰嗦道:“也不是我偏要在你生之前讲这个,只是不知咱们这位蒋爷是个什么路数,我瞧他倒不甚可靠,要是他到时候被中央派人抓了,你就赶紧带着孩子躲回来,一根毛都不要给他留下。”

“……”沈悫无言片刻,慢声细语地表示:“可是我已经和他结婚了呀……如果他真被抓走了,我肯定也被关着一起……”

沈万四呆了片刻,哭丧着脸,步子转得更急了,几乎是团团转,嘴里还不断念叨着:“该死,我都忘了这一茬,这、这可如何是好!只怪你爹我那时鬼迷心窍,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不,应该怪那姓蒋的,总是拿你威逼于我!”

“……”

几句话的功夫称呼从“蒋”爷一下转变为“那姓蒋的”……沈悫有些一言难尽,但看沈万四满脸着急上火,也出言安慰道:“爹,你放心,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没做过鱼肉百姓的恶事,前段时间中城那边还想过起复他,上面又有宋总统保他,先放着还有“东段西林”两位为非作歹的大军阀呢,又怎么会抓他?”

在沈悫的劝说安慰下,沈万四好容易才略略放松些,又端起做爹的架子,和他嘱咐了好些事情,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暗示沈悫“遇事则溜”的打算,让沈悫哭笑不得。

等沈万四走了以后,医生进来给他做检查,轻声细语地和他说预产日的注意事项,还抿着嘴笑道:“蒋先生反复不放心,问了我好几遍,这些话我背都背熟了。”

沈悫闻言有点窘,耳垂带了点红,低下头假装看自己的肚子。

医生把上一次的单子给他瞧,这是他每个月都会收到的一张纸,他接过仔细地看了看,心里想,越长越大了呀。

小小的一团肉在子宫里安静地蜷缩着,沈悫盯着它的姿势看着,总觉得它那样子好像在嘬自己的手指头。

医生介绍道:“这是个女宝宝。”

沈悫哦了一声,原来是只女雀雀。

医生笑道:“看起来是个漂亮的孩子。”

沈悫纳闷地瞧着那一团模糊,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本来只是随口奉承一句的医生顿了一顿,想了半刻才笑道:“这……从您和蒋先生的模样来看,孩子怎么着都是好看的。”

这句奉承话并不能让沈悫高兴,他反而忧愁地拧起眉,喃喃道:“万一她真像蒋之琮的模样,我就得哭死了。”

身边端着两张老气横秋的脸,他受不住的。

医生:“?”

在夫人眼里,蒋先生难道很丑吗?

第114章 183

183

生产那日是个阴天,不一会那阴沉沉的天就落起了稠密的雨,沈悫汗涔涔、脸色惨白地坐在床上,听着外头沉落落的雨、耳边是器械相碰的轻微声和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心里愈发地紧张与烦躁。

外头还时不时传来沈万四焦急的一声“怎么都没声儿了?不会有事吧?我进去瞧瞧”,以及青瓷和念青头疼地劝解声“雀儿身子弱,许是留下力气之后叫,你甭进去添乱”、“爹,你还是听医生的罢”。

自始至终也没蒋之琮的声音,他痛得很,眼泪糊住了眼睛,睁不开,有点想听他的声音,只能凝起耳朵细细地捕捉,最后捕捉到一声专注的喘,他觉得是他的,心里略安。但紧接着更痛了,宫口急剧地收缩,痛得他弓起腰,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凄惨的痛叫

他意识一轻,人仿佛飘在了九尘之外,模糊听见旁边传来几声:“最末!最末了!”……“脐带,这孩子怎么不哭?”接着是啪啪几巴掌,嘹亮的哭声传遍了整个产房。里头人方松了一口气,笑道:“好歹是哭了。”

沈悫僵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昏过去了,全身动不了,迷糊中却还有些微意识,他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他听见沈万四问自己要不要抱孩子,他心道自己这样怎么抱?但那边由不得他拒绝,那婴孩的皮肉立马贴上了沈悫的手臂,沈悫心里有点急了,他怕婴儿掉下来,但沈万四这家伙显然是有数的,他只捧着小婴儿和沈悫贴了一贴,权作初生亲近母亲,很快便又抱走了。

孩子让人抱走了,沈悫有点不舍,他还想看看女雀雀长什么样呢。

人越走越少,沈悫的意识也愈发混沌,他觉得自己应该得去睡觉了,困倦得不行,手却突然被人握住了,那手攥了攥他的掌心,很紧。

蒋之琮的手。

他还以为他早走了,原来一直在这。

他动不了,没法回握进去,也没法用手指甲恶作剧地搔他的掌心,非常遗憾,只能整个手蜷在他的掌内。

几滴冰凉的水液落在了沈悫的手臂上,他被那凉激得胳膊微颤,继而惊得不动了。

蒋之琮……在哭?为什么?

沈悫迷惘又困惑,难不成是因为他生产担心?可他也没遇到什么难产、胎位不正的危急情况呀?何至于哭?

蒋之琮很少哭,此刻哭得沈悫有些怕了,他想坐起来问他,但他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作罢。

所幸蒋之琮的眼泪仅很平静地掉了几滴,后续也未再落泪,只继续握着他的手,使沈悫的担心也少了大半。

他一直这么握着,把沈悫给握困了,就这么被他握着握着给握睡着了。

只他脑子里迷糊提醒自己要记住一件事:醒来以后一定要笑话蒋之琮,怎么还躲在他床头偷偷哭呢。

184

但醒来的沈悫几乎是立时把那件事情忘在了脑后,也根本想不起来他计划要笑话谁了。

他一径好奇地盯着旁边婴儿床里的婴孩瞧,瞧她稀疏的胎毛,瞧她紧闭的眼睛,瞧她红嫩的小身子。瞧不够地瞧着。

他之前看过她小小的影像,现在终于能见到真实的她了。

沈悫找不到她身上像自己或像蒋之琮的影子,只觉得她像一块滑嫩的豆腐块,戳一戳就会留下一个浅淡的手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