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姐……”玉荣讷讷道,“你这身衣裳,倒像是三姐姐的。”

玉茉拢了拢衣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得意,嘴上却淡淡道:“刚从三姐姐院里回来,她让我试试新样子。”说罢转身离去,步履间那份刻意的从容,竟让玉荣望着她的背影,又恍惚了片刻。

第54章 套用

流觞曲水宴当日,去往兰亭的马车已在府外候着。玉菱刚踏上踏板,采绿忽然脚下一绊,茶盏“哐当”落地,半盏凉茶泼在她月白裙角,深褐茶渍迅速洇开。“奴婢该死!”采绿吓得发抖,“这可怎么去赴宴……”

玉菱蹙眉时,玉茉从另一辆马车下来,身上月白襦裙在晨光里泛着柔光。她故作惋惜地叹气:“这可急人。”随即拉过玉菱的手,“我马车里备了件备用的,咱们身形差不多,你先换上?”

不等玉菱开口,采绿已捧着件湖蓝色锦裙跑过来那是玉茉平日里最爱的颜色,裙摆绣着银线缠枝莲,领口缀着细碎的珍珠流苏,和玉菱素来的素净截然不同。“别犹豫了,”玉茉推着她往偏厅走,“换件衣裳快得很。”她望着玉菱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温顺的笑慢慢敛去,转头对采绿使了个眼色。

玉荣站在马车旁,看着玉茉身上的月白襦裙,忽然觉得方才那茶盏摔得蹊跷。这时玉茉走过来,笑意盈盈地问:“荣儿,你看我这身,像不像三姐姐?”阳光落在她鬓边的银簪上,晃得人有些眼晕。

玉荣望着玉茉那抹过于刻意的笑,心里那点疑虑像被风吹起的柳絮,飘飘忽忽落不定,却还是顺着话头笑道:“三姐姐和四姐姐本就是双生子,眉眼身段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穿得再像些,分不清也寻常。”

说话间,玉菱已换好衣裳从偏厅出来。湖蓝色的锦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只是裙摆的银线缠枝莲在晨光里闪闪发亮,领口的珍珠流苏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终究是玉茉偏爱的张扬模样,让她自己都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袖口。

“快走吧,别让母亲和姐姐们等急了。”玉菱轻声道,率先上了马车。玉茉紧随其后,月白襦裙的裙摆在车帘上扫过,留下道素净的影子。

去往兰亭的路上,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轻响。玉荣看着对面的两人,一个穿着本该属于对方的衣裳,一个带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局促,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却终究没说什么。

兰亭岸边早已聚了不少世家子弟,沈兰芝正和玉苒站在柳树下说话。玉苒身为端王妃,穿一身石青暗纹褙子,裙摆曳地却不见繁复,仅在领口绣着细密的云纹,发髻上一支东珠簪稳稳当当,透着世家主母的端方。

旁边的玉芍穿一身石榴红纱裙,腰间玉带松松系着,衬得腰肢不盈一握。她未施粉黛,只唇上点了点胭脂满眼鲜活气。

玉荣自己则是一身浅碧色绫罗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纹,头上斜插支赤金点翠簪,簪头坠着颗圆润珍珠。

“娘,大姐姐,二姐姐。”玉菱先下了马车,湖蓝色的裙摆刚扫过青石板,玉芍就问:“三妹妹今日怎么换了风格?这湖蓝配银线,倒像四妹妹平日里穿的。”

话音刚落,玉茉也下了车,月白襦裙配着素银簪,站在玉菱身边时,当真像两朵并蒂莲。玉苒细细打量片刻,也忍不住笑道:“若不是三妹妹这身湖蓝亮眼,我当真要认错了。”

沈兰芝拉过两人的手,指尖分别拂过玉菱裙摆的银线和玉茉袖口的兰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嘴上却只笑道:“你们姐妹俩本就像,穿得再像些,旁人看了才知是咱们范府的姑娘。”

风拂过柳梢,将玉茉鬓边的碎发吹起,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拢,那动作竟和玉菱平日里的姿态一般无二。

玉苒牵着玉菱的手往临水的亭子里走,石青褙子的下摆扫过青苔,声音温和:“温家那边已让人送了聘礼单子来,你瞧瞧可有不合心意的?”玉芍也跟着上前,石榴红的裙摆擦过石凳,眼波往玉菱身上一转,带着点慵懒的笑意:“听说温公子特意亲手打了一对大雁当聘礼,倒真是把你的心思放在心上了。”

玉菱刚要答话,就见玉荣在一旁踮脚望着远处的捶丸场,手里的帕子都快绞出了水。沈兰芝看在眼里,笑着推了她一把:“去吧,瞧你心早飞了,去找秦昭玩会儿,别跑太远。”

玉荣眼睛一亮,忙福了福身:“谢娘,那我去去就回。”转身时浅碧色的裙摆扬起个轻快的弧度,没几步就跑远了,远远还能听见她喊“秦昭”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气。

玉芍望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用扳指敲了敲石桌:“还是五妹妹自在,不像咱们,开口闭口都是婚事。”玉菱闻言,脸颊微微发烫,湖蓝色的裙摆下,指尖悄悄蜷缩起来。

玉茉见玉苒正细细问着玉菱聘礼的细节,沈兰芝也在一旁帮腔,注意力全在婚事上,便悄悄退后半步,对采绿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去趟净房,你们先聊着。”

没人留意她这声轻语,玉茉转身就往曲水下游走,月白襦裙的裙摆在石板路上扫过,像朵无声的云。采绿快步跟上,到了僻静处才压低声音:“姑娘,方才瞧见赵小公子也在,就在那边的桃林里。”

赵承宇是京里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家里有几分权势,整日流连花丛,最是轻浮。采绿觑着玉茉的神色,又道:“那赵公子眼尖,最喜……新奇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只抬眼望着玉茉,眼底的暗示再明白不过。

玉茉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月白襦裙下的指尖泛白。她想起温景然温和的眉眼,又想起玉菱被众人簇拥的模样,喉间发紧。半晌,她忽然抬步往桃林走,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带路。”

采绿立刻应着上前引路,心里却暗暗咋舌姑娘这是铁了心要做什么?那赵承宇哪里是能托付的人?可看玉茉那副眼神,她半句劝的话也不敢说,只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将那抹月白的身影,引向了桃林深处。

桃林深处的风带着落花香,赵承宇正把玩着枚玉扳指,忽见一抹月白身影从花树后转出,裙角扫过满地绯红,倒比桃花更添几分素净。

他挑眉打量这姑娘眉眼生得极妙,只是瞧着面生,便懒洋洋地问:“这位是?”

玉茉垂着眼,指尖轻轻绞着帕子,那姿态学得和玉菱一般温婉,声音却放得又轻又软:“妾……妾身范家三女,玉菱。”她故意顿了顿,抬眼时睫毛颤得像蝶翼,“久闻赵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风采过人。”

赵承宇笑了,纨绔气里带着几分探究:“范三姑娘?倒是没见过。”

“妾身素来少出门。”玉茉往前挪了半步,月白襦裙的裙摆几乎要蹭到他的锦蓝长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刻意的羞怯,“可……可早就听姐妹们说起公子,说您骑射了得,连圣上都夸过的……”她低下头,鬓边的素银簪在光影里闪了闪,“妾身……妾身心里,其实倾慕公子许久了。”

这话半真半假,偏生从她口中说出,配上那模仿来的温婉姿态,竟有几分纯情又大胆的意味。赵承宇本就爱猎艳,见这“范三姑娘”素净模样下藏着这般直白的心意,眼底顿时起了兴味,伸手想去扶她的肩:“哦?那倒是我的不是了,竟让姑娘惦记这么久。”

玉茉往前挪步时,脚下忽然“不稳”,惊呼一声便朝赵承宇怀里倒去。月白襦裙的衣袖擦过他的锦蓝长衫,带着股淡淡的兰草香那是玉菱常用的熏香,她特意让采绿寻来的。

“公子恕罪!”她慌忙要起身,却被赵承宇伸手揽住了腰。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玉茉故作惊慌地抬眼,眼底却藏着算计,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看见公子,就慌了神……”

赵承宇低头,正撞见她泛红的眼角,鼻尖萦绕着那股素净的香气,倒比平日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多了几分新鲜。他挑着眉笑:“范三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玉茉咬着唇,挣开他的手退开半步,月白裙摆在地上扫出片花影,“我知道自己唐突,可我是真心倾慕公子。只是……只是身不由己……”她说着,眼泪竟真的滚了下来,顺着脸颊落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赵承宇看得心头发痒,刚要说话,玉茉却猛地转身,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就当我没来过吧!”说罢提着裙摆快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里的不舍与挣扎,做得十足十。

眼看着月白身影消失在花树后,赵承宇摸了摸下巴,指尖似乎还留着她衣袖的触感。他见过的女子多了,这般又纯情又大胆的,倒真是头一个。尤其那含泪的一眼,像钩子似的勾着人心。

“范三姑娘……”他低笑一声,将玉扳指重新套回指节,“有点意思。”

风卷着花瓣落在他肩头,他望着玉茉离去的方向,眼里的轻浮渐渐掺了些势在必得的兴味这朵看似素净的花,他倒要摘来瞧瞧。

第55章 自白

刚走出桃林,玉茉脸上那抹温婉羞怯便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甩开被赵承宇碰过的衣袖,月白襦裙下的脚步迈得又急又重,方才刻意放缓的步态荡然无存,眼底只剩掩不住的烦躁。

“姑娘!”采绿在林外守得焦灼,见她出来忙快步跟上,“您没事吧?”

玉茉没回头,声音冷得像冰:“去查查赵承宇的喜好,越细越好,尤其是他最在意的那些玩意儿。”她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月白裙角扫过草叶时带了股狠劲。

采绿不敢多问,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玉茉走着走着,忽然停在柳树下,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方才赵承宇那副色眯眯的样子让她恶心,可一想到温家收到消息时的嘴脸,想到玉菱穿着嫁衣却被退婚的狼狈,她心里又腾起股扭曲的快意。

“暗通款曲……”她低声念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抹冷笑。温家最重门风,若知道未来儿媳和赵承宇这等纨绔有染,就算玉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到时候婚约告吹,玉菱名声尽毁,而她……她穿着玉菱的衣裳,学着玉菱的样子,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风掀起她的鬓发,露出颈侧一片薄红那是方才假装羞怯时,自己掐出来的痕迹。玉茉抬手抚过那处,眼底的算计像淬了毒的针:“玉菱,你有的,我一样也不会少。”

远处传来玉荣和秦昭玩捶丸的笑闹声,衬得这片柳树下愈发阴冷。采绿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里,玉茉望着曲水上游那座亭台,那里,玉菱正和姐姐们说着贴心话,浑然不知一场针对她的算计,已随着这兰亭的流水,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