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委屈。”玉菱轻声道,指尖攥得发白,“是我忽略了她。”

柳姨娘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这孩子性子傲,又敏感,等她气消了就好了。你身子要紧,别往心里去。”

玉菱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秋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落在泼洒的银耳羹上,甜腻的香气里,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涩。她知道,玉茉的话像根刺,不仅扎在玉茉心里,也扎在她自己心上原来在嫡庶的名分面前,姐妹间的情意,竟这样脆弱。

而跑出院子的玉茉,躲在假山后,咬着帕子哭得浑身发抖。她不是真的嫉妒姐姐的荣耀,只是气那份被排除在外的冷落。她多想姐姐能回头看看她,可姐姐选了玉荣,那个生来就比她们尊贵的嫡女。这份不甘像潮水,在心里翻涌着,久久不平。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慢铺满范府的庭院。玉菱披着件月白披风,踩着廊下的灯笼光晕,往玉荣的知味斋走。远远就见窗纸上映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桌前写写画画,想必是在核对女医坊明日的药材清单。

“五妹妹。”玉菱叩了叩门,门内传来一阵窸窣响动,随即门被拉开,玉荣探出头来,发髻上还别着支银制簪子。

“三姐姐!你怎么来了?”玉荣拉着她往里走,屋里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姜茶味,“我刚让小厨房炖了驱寒的姜茶,快趁热喝。”

玉菱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她望着桌上摊开的账册,上面用红笔标着明日需加购50斤金银花,字迹娟秀又利落,忍不住笑道:“这女医坊离了你,怕是要乱套了。”

“姐姐又取笑我。”玉荣挨着她坐下,拨了拨暖炉里的炭,“今日皇后娘娘的懿旨,可是把京中百姓都惊动了,我去打听过,大家都说药囊姐姐得此荣耀,是上天都看着呢。”

玉菱摇摇头,将茶盏放在桌上:“我来,是想谢你。若不是你那日在街角求七王爷,若不是你日日帮我打掩护、传消息,哪有今日的事?这荣耀,有一半该是你的。”

“姐姐说的什么话。”玉荣拿起块桂花糕递她,眼里闪着光,“我不过是做了些跑腿的活,真正在寒风里给人看病、在灯下研方的,是你啊。再说,七王爷本就体恤百姓,就算我不求,他见了民间的疾苦,也定会奏请皇后的。”

“说起来,”玉荣忽然打量着她,“姐姐从正厅回来就闷闷不乐,是不是有心事?方才我见四姐姐气冲冲地跑出去,你们……”

玉菱叹了口气,把方才和玉茉的争执说了,末了道:“我知道她心里委屈,觉得我瞒了她。可我当时……确实是怕牵连她。”

“四姐姐就是性子急了些。”玉荣握住她的手,“她其实最佩服你了,只是她嘴硬,不肯说软话。”

玉菱望着窗外的月光,轻轻“嗯”了一声。

“要不这样,”玉荣眼睛一亮,“下个月我约四姐姐去逛庙会,就说女医坊缺些装药材的锦囊,让她帮忙挑挑花色她的绣活比我好,定能挑出最合适的。到时候我再帮你说几句好话,保管她气就消了。”

玉菱看着妹妹眼里的机灵,心里暖了暖:“还是你有法子。”

“那是自然。”玉荣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往她手里塞了块糖糕,“快吃,这是城南老字号的,甜得很,吃了就不想烦心事了。对了,温公子明日要来府里吧?娘让我问问你,爱吃的莲子羹,要不要多炖些?”

提到温景然,玉菱的脸颊微微发烫,轻轻点了点头。

第50章 信鸽

暮色漫进正院时,沈兰芝正坐在廊下翻着皇历,范光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慢悠悠地踱着步。廊下的宫灯刚点亮,暖黄的光晕落在沈兰芝鬓边的珍珠钗上,泛着温润的光。

“玉菱的婚期,我看定在腊月初八就好。”沈兰芝用毛笔在皇历上划了个圈,“那天是黄道吉日,宜嫁娶,又离年节近,办起事来也热闹。温家那边我让人递了话,他们说全听咱们的。”

范光停下脚步,笑道:“你这当娘的,比谁都急。”他凑过去看皇历,“腊月初八确实好,只是得提前让人把西跨院拾掇出来,红绸、灯笼都得备齐,别委屈了孩子。”

“哪能委屈她?”沈兰芝合上皇历,语气里带着欣慰,“这孩子打小就稳重,如今得了皇后的恩典,又嫁得如意郎君,往后的日子定差不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范光,“对了,鸿儿的婚事,礼部尚书那边有信了吗?”

“刚让人送了合帖来。”范光从袖袋里摸出张红帖,递给沈兰芝,“李尚书家的若微姑娘,生辰八字都合得上,我看年后就可提亲。这孩子性子爽朗,配咱们家鸿儿正好。”

沈兰芝看着帖上的字迹,点头道:“李尚书是出了名的清廉,他家姑娘教养定不差。鸿儿有了归宿,玉菱也定了亲,就剩茉儿和泊儿了。”

提到小儿子,范光忍不住笑:“说起泊儿,前几日他还跟我说,这辈子就想守着他的官位,不愿娶妻生子。”

沈兰芝嗔怪地轻打了他一下:“你就惯着他!哪有男儿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道理?回头我亲自去说他。”

范光捉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腕上的玉镯,笑得眼里都是暖意:“你呀,也别光说我。你这不也舍不得玉荣吗?”

沈兰芝的手顿了顿,眼圈微微发红:“玉荣还小呢,才十三,哪能就说亲?我还想留她两年,多陪我些日子。”最小的女儿玉荣,是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想到迟早要嫁人,心里就像被什么揪着似的。

范光拍了拍她的手背:“女大不中留,你总不能留她一辈子。七王爷那边……”

“提他干什么!”沈兰芝打断他,脸颊微微发烫,“玉荣还小,说亲的事往后再议。”她转开话头,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倒是茉儿,也该上点心了。下个月顺天府尹家有赏花宴,还有镇国公府的诗会,多带她去走走,让她也看看人家。”

“你呀,就是操心的命。”范光笑着摇头,“前几日柳姨娘还跟我说,茉儿绣活越发好了,不如让她给玉菱的嫁妆绣几对枕套,也让她散散心。”

沈兰芝点头:“这主意好。女孩子家,有事做就不容易钻牛角尖。”她望着院外沉沉的暮色,忽然叹了口气,“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咱们也该松松心了。只是玉荣……”

“好了好了,不提她。”范光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丝帕传过来,“明日我让厨房炖你爱吃的燕窝,咱们也享享清福。”

廊下的风带着桂香掠过,宫灯的光晕在地上轻轻摇晃。沈兰芝望着丈夫鬓边的白发,忽然觉得,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不过是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有了归宿,而身边的人,始终握着自己的手,从未松开。

玉荣正对着窗翻《异域志》,指尖刚划过“琉璃国女子善酿蔷薇露”的插画,窗台上“啪嗒”落了两只信鸽,灰羽扫着她案上的青瓷笔洗,溅出的水珠打湿了半页纸。

先拆秦昭那封胭脂色信笺,字里裹着蜜似的:“玉荣务必来!我大哥婚典上有波斯舞姬,会跳《胡旋女》呢!听说她们的金箔舞衣转起来像团火,我还让人备了你爱吃的西域葡萄干,甜得能粘住牙!”末尾画了个转圈的小人,裙摆上沾着几颗歪歪扭扭的葡萄。

玉荣抿唇笑,又解下另一只信鸽叼着的木匣。匣子里铺着靛蓝绒布,躺着支乌木柄的裁纸刀,刀鞘上用螺钿嵌出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正对应着她生辰那日的星象。最妙的是刀柄末端,坠着枚小巧的银质算珠,晃一晃,竟能转出“七”字的轮廓。

她摩挲着冰凉的刀鞘,忽然想起前几日萧远山见她裁药方总用钝刀,曾打趣:“该给你寻把趁手的,省得裁个方子都费力气。”那时她只嗔他多管闲事,没料到他连她生辰的星象都记着。

窗台上的信鸽正歪头瞅她,玉荣抓了把小米撒过去,看它们啄食时,忽然觉得这秋日的阳光,都比往日暖了三分。

玉荣望着案上那支乌木裁纸刀,指尖捏着刚绣好的平安符边角符袋是月白棉线织的,里面塞着晒干的艾草,是她照着女医坊的法子,在端午那日采的“午时艾”,据说辟邪最灵。她咬着唇想了想,取过浅碧色信笺,蘸着新磨的松烟墨,写下一行字:“艾香缠符袋,岁岁祝君安。”

将信笺塞进符袋夹层,又用红绳在袋口系了个同心结,才轻轻绑在信鸽腿上。看着那抹灰影掠过墙头,她忽然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脸颊,指尖触到耳尖时,烫得像揣了颗小炭火。

萧远山在王府正翻着边关送来的军报,忽闻信鸽振翅声,忙起身接住。摸到那方温软的符袋,指尖先触到细密的针脚,拆开见着那行字,又摸到夹层里的信笺,忽然将平安符贴在胸口,紧紧攥着符袋里的艾草香混着淡淡的墨气,竟比寺里求的金箔符更让人心定。

“王爷,这军报……”侍卫刚要开口,见自家王爷正对着个布袋子傻笑,指尖还反复摩挲着那个同心结,识趣地闭了嘴。窗外的风卷着桂香进来,吹得军报边角轻颤,萧远山却只顾着将平安符往怀里又塞了塞,仿佛那不是符,是能焐热整颗心的暖炉。

第51章 秦府相见

范府收到镇国公府帖子那日,玉荣正在账房核对女医坊的药材清单,听见门房报“镇国公府三公子大婚,请了夫人和五姑娘”,手里的算盘“啪”地停了,算珠卡在“黄芪五斤”那栏秦昭入营三个月,这还是两人头回能正经见面。

“娘,咱们得早点去!”玉荣攥着帖子冲进正院,沈兰芝正让丫鬟挑赴宴的衣裳,见她跑得裙角飞起来,嗔道:“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毛躁。”指尖却点了件湖蓝襦裙,“穿这个,料子轻便,跑起来也方便。”

镇国公府的红绸从朱漆大门一路铺到内院,门檐下的红灯笼晃得人眼晕。沈兰芝刚下马车,就见秦夫人笑着迎上来:“兰芝可算来了,昭昭从卯时就站在角门盼,说再不来就要亲自去范府绑人了。”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昭穿着银红短打,腰间悬着柄小巧的弯刀,风风火火冲过来。她头发用红绸束成利落的马尾,鬓边别着朵绒花,倒像是要去演武场,而非赴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