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儿,”唐煦遥的泪落在干涩的唇瓣上,舌尖苦咸,他哑着嗓子开口?,“再撑一会,好不好?”
“我不能没有你,霖儿。”
唐煦遥理智溃散:“我求你,霖儿,别撇下我。”
高功未开口?,彻底从江翎瑜心口?的皮肉里抽了刀,这曾满是甜香的床铺,柔软的被褥,每一寸梨木围栏都是上了香的,现在尽是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江翎瑜的寝衣都红透了。
唐煦遥见?这一方狼藉,痛得心脉俱碎。
“唐将军,不要?太过?悲戚,”高功将刀扔进热水里,劝慰唐煦遥,“再伤了身子。”
“伤身子。”
唐煦遥讷讷地说?:“他要?是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高功听唐煦遥来?言去语,对他和江翎瑜的关系有了大致猜测,于?是劝慰:“唐将军宽心些就是,您的执念强,有情之人,江尚书不会感应不到。”
“你们?道?家人,”唐煦遥轻笑一声?,“倒不像这百姓官僚爱看热闹,明知道?我们?是断袖,竟也不以为意。”
唐煦遥这些话,自嘲更多些,江翎瑜命悬一线,他也不似平时沉静,多愁善感起来?。
“唐将军说?笑。”
高功坐下写刚才说?的那张方子:“道?容万物苍生,您与江大人身出高门,贵在万人之上,短短百年人生,也是苍生一瞬,于?万物为尘埃,既然相爱,都是男子又何妨。我们?读惯了经书,教义恢廓,不觉得断袖有不妥。”
“江大人的伤势应该无大碍了,但不可掉以轻心,您仔细看护才是,止血药三日之后再换,药粉难得,不要?轻易擦掉,待到了时候,我会再策马前来?送的。”
高功上前,把写好的药方递给唐煦遥:“将军,您去医馆开这些药,一日早晚两遍,喝一个月,江大人失血太多,这一副补气血,另一副促这刀口?愈合。不过?要?记住,这些药性烈,服用前一定让江大人多吃些东西。”
听了这些话,唐煦遥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来?,身上没带银票,他起身往门口?走?:“高功稍候,我回府去拿些银两来?,好好答谢您救命之恩。”
高功闪身拦住唐煦遥:“莫拿莫拿,我此?行权当换了功德,要?是您有余力,大可以将银两送到四时观,为天尊塑金身。”
唐煦遥答应了,同时感喟万千:“好好,那我将银两送到观里就是了,只是你们?这些道?长,为何还懂医术?”
高功勾唇,笑得淡薄,只说?:“老君背剑救苍生,只是如今皇图巩固,国泰民安,剑就换成银针和草药,何尝不是济民救苦呢?”
唐煦遥再三拜谢这位四时观的高功,自己要?看护江翎瑜,只得让江玉去送人了。
“霖儿,”唐煦遥紧握江翎瑜的手,慌张地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柔声?跟他说?话,“道?长说?你没事了,真好,霖儿不会离开我了。”
“我爱你。”
唐煦遥鼻音很重:“这样的甜蜜话,我不再羞于?启齿了,霖儿,等你醒了我一定会亲口?跟你说?,我爱你。”
不管哪样的话,要?是今日不说?,明日不说?,万一想说?了,他再也听不到了呢?
唐煦遥不要?留下这样的遗憾,历经此?事,他彻彻底底变了性子,不再有任何顾忌,他要?带着江翎瑜见?遍名山大川,在夏夜,或披冬雪,一遍遍地告诉江翎瑜:我爱你。
人终究是要?死的,这必死无疑的一生,如道?长所说?,不过?是天地一瞬,沧海一粟,唐煦遥什么都不在意了,他要?爱得热烈,山川听誓,日月为鉴。
沧海,浮游,圆月,往来?清风,都要?听到唐煦遥亲口?对江翎瑜说?我爱你。
高功回四时观,驾马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为了江翎瑜,拿药后,硬是策马一刻钟就到了。
这会子,崇明帝已经听说?江翎瑜遇刺的消息,也听说?文华殿地上的鲜血,擦都擦不净。
江翎瑜实在无辜,崇明帝心痛,将曾在文华殿内所有的人尽数搜罗来?,再加上各府各司,各厂各卫,全部到奉天殿训话。
除了唐煦遥没在,崇明帝知道?一定不是他行刺,更知道?,这时候的唐煦遥比谁都盼着江翎瑜转危为安,也就默许了他不来?参政。
“要?是不想死,就说?实话。”
崇明帝气急了,怒拍龙案:“是谁,买|凶刺朕的刑部尚书,说?!”
台下众人吓得缩头缩脑,一声?不吭,崇明帝的眼神似有似无地瞟着站在最前的周竹深,脸上云淡风轻,没事人一样。
人脸上的表情不是判断某件事的唯一依据,但所有人瑟缩,只有周竹深平静,甚至有些大义凛然,崇明帝极其精明,当即对周竹深起了疑心。
可单是起疑心没用,没有证据,这东西厂也废物,刺杀江翎瑜的人也没抓到,一来?二去,是把崇明帝架在火上烤,他如困兽,实在无能暴怒。
官员遇刺,那就是护卫疏忽,崇明帝手一挥:“东西厂提督及所有隶属宦官,锦衣卫指挥使?及锦衣卫,都尉府的就算了,他们?没在文华殿,朕点到姓名,官职的,先各打三十?军棍以示警戒。”
“如果,”崇明帝变了脸,食指敲案,一字一顿地说?,“朕的刑部尚书,江翎瑜身亡,满朝文武百官,每日都要?挨五十?军棍,直到供出凶手为止。”
军棍不是说?着玩玩,真的会打死人,武将尚且遭不住,更不说?文臣。
廖无春要?挨三十?棍,实在脾气暴躁,心里窝火也没法子,皇帝更窝火,只得暗自盘算,紧着搜罗蛛丝马迹,抓人归案才是。
廖无春心知崇明帝是真急眼了,每天五十?棍,皇帝这是打算血洗朝廷了,他都不敢想这得死多少人。
自然,廖无春也要?死的,一天五十?棍,常人扛不过?三天。
比东厂提督还坐不住的,当属西厂提督,商星桥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帮凶,挨三十?棍是应该的,但是周竹深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样冒冒失失,这次敢在文华殿杀刑部尚书,下次就敢直接刺杀皇帝吗?
反了他了?他不想活,商星桥还想活呢。
待着棍子挨完,商星桥定要?找这周竹深一趟,玩命的事,商星桥绝不奉陪。
计划赶不上变化,商星桥本来?想着需要?三日,伤就能好,到时候去找周竹深,结果刑部和大理寺的衙役下手太狠,廖无春还好,只是两日不能走?路,到了商星桥这险些直接打残了,根本起不来?床,腿也不敢挪动。
这些日子,唐煦遥一直不眠不休地伺候着江翎瑜,他昏迷不醒,仰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汤药灌不下去,只能堪堪喂下去些粥。
四时观那位高功来?过?一次,换了止血散,摸了摸脉说?是还好,不久就能醒过?来?。就是江翎瑜近些日子水米不进,又伤着肠胃了,醒来?喂药,难免胃疼恶心,不许唐煦遥惯着他,由?着他都呕出去。
唐煦遥吃不好睡不好,休息不了几个时辰,实在太累会蜷在床角落里小睡一阵,有些风吹草动就机警起来?,他熬得瘦了,疯了一样目不转睛地守着江翎瑜,不想美人醒来?张皇失措,找不到自己。
此?时已过?阴历八月十?五,实在是冷了,唐煦遥把江翎瑜雪白的脚暖在腿弯里,将他的手塞进寝衣里,用心口?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