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煦遥听着江翎瑜有救,带着泪痕笑了笑,只是湿润的眼尾和脸颊怎么也擦不干,笑得实在苦涩。

“怎么称呼您,”高功抬头,“看您的样子,像是位将军。”

唐煦遥点头:“我姓唐,是五军都督的都督佥事。”

“唐将军,”高功站起身,嘱咐唐煦遥,“您现在把刑部尚书送回府上,我驾马回观里拿止血药,银针封穴最多能撑半个时辰,万万不可擅自拔刀,一定要?等我回来?,才能处置尚书大人的伤情。”

唐煦遥连胜答应:“好好,只是劳您快些,江大人身子不好,我只怕他撑不了半个时辰。”

紫袍高功拱手:“将军放心。”

他找唐煦遥问?了江府具体方位,将紫袍脱下搁在师弟手中,跑着出了文华殿。

商星桥远远地看着,心里慌作一团,在腔子里乱撞,耳际都“噔噔”响着。

周竹深这老东西真狠,竟敢在文华殿公然刺杀江翎瑜,还是讲经之时。

崇明帝一早就说?过?了,今日所开是国运坛,谁坏了法事科仪就要?了谁的脑袋,这回都要?出人命了,还不算破了科仪?

商星桥只有两个期许,一是周竹深已经将那夜传来?的纸条毁了,二是江翎瑜咬住了这口?气,千万别死。

只要?其中一个破灭,崇明帝都怕是要?血洗朝廷,所有与周竹深有瓜葛之人,不论官职高低,都要?被株连。

唐煦遥顾不上许多,小心翼翼地横抱着气息微弱的美人,将他护在怀里,稳步走?出文华殿。

大殿内的桌椅,漆饰,大门,甚至牌匾都是红的,那么刺唐煦遥的眼。

江翎瑜紧阖着雪白的眼皮,头抵在唐煦遥颈间,失血太多,唇已经到了惨白的境地,匕首锋刃离着心脏太近了,刀柄正在他心口?上极其轻微地弹动,多亏高功施针,才让这不断外涌的殷红淌得慢了些。

唐煦遥为了抱稳江翎瑜,不敢走?得太快,怕刀尖碰了他勉强搏动的心脏,时间过?得太快了,刚出午门,鲜血就开始洇透江翎瑜胸前的衣裳,顺着他垂下来?的素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血珠碎裂迸溅,隔上几尺就有印子,流了一路。

唐煦遥唇瓣轻颤,泪落下来?,打湿了江翎瑜的衣襟,冲开他官袍上浓重的驳红。

怀里的人身子发?凉了,唐煦遥不敢往下看,重新踏上走?过?几百遍石板路,穿过?熙攘的人群,各色相貌的人深处食指朝向江翎瑜,扎堆小声?议论,还有些人嫌血腥味浓重,嘴里骂得不干不净,不过?忌惮伤者是官爷,不敢说?得大声?。

唐煦遥都听在耳朵里,闻到糕饼铺子烤制点心的味道?,眼前竟浮现江翎瑜仔细地挑了些糖渍梅子的画面?,他笑得那样甜美。

唐煦遥心痛欲裂,难受得骨肉都破碎了,抱着意识全无的江翎瑜,木讷地朝江府走?。

他大概只剩一口?气了,唐煦遥不愿意多想,但这是不得不寻思?的事。

要?是没了他,自己今后要?怎么活。

那,为大琰的民请命有意义吗?市侩狡诈是民,讥言冷语也是民,天子脚下尚且如此?,那京师之外呢,会更好吗?

江翎瑜前些日子还说?,要?清剿周竹深的党羽,不许他压榨国民,在内阁首辅的高位上作威作福。

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唐煦遥心眼小,只念着江翎瑜,为他这样身子羸弱却心怀大义的臣子不值得,因为他要?立命的民,嫌他的血太腥。

江玉迎上来?,想跟主子和唐将军说?今日买到了极鲜的鱼和蟹子,可以给主子换换口?味了,蒸些蛋羹来?为他暖胃。

江玉兴冲冲的,刚抬腿迈出大门,却见主子心口没入一柄刀,唇角,脸颊,满衣满身都是血,让唐煦遥抱在怀里,全然没了知觉。

主子他,走?时不还好好的吗?

“主子........”

江玉大骇,后半句死死地封缄在喉咙里,踉跄地跟着唐煦遥走?,话再出口?就哽咽了:“唐将军,我家主子为何,为何这样了?”

“快些备上一盆热水,”唐煦遥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了,直着眼,眨也不眨,现在也没时间跟他多说?,先吩咐着,“再去将你主子的床铺得舒服些,一会有人来?给他诊病治伤。”

江玉慌忙点头:“是,是,我这就去。”

唐煦遥迈过?门槛,将怀里的美人缓缓放在床上,让江玉点起三盏红蜡,将屋子照得再亮些。

“霖儿,”唐煦遥攥住江翎瑜冰冷的手,送到唇前吻了又吻,颤声?喊他,“霖儿,你睁开眼看看我,可好?”

江翎瑜依旧闭着眼平躺着,口?鼻试不出气息,仅剩刺进胸腔里的刀柄还有极轻地弹动。

唐煦遥又哭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在江翎瑜遇刺倒地,还能艰难咬出几个字的时候。

不疼,江翎瑜说?不疼。

“霖儿,”唐煦遥伏在美人手边泣不成声?,“别撇下我,别不要?我好不好?我爱你,霖儿.......”

从紫禁城回来?耽误了一刻钟,唐煦遥抬眸,发?觉江翎瑜的脸色急转直下,刀柄搏动也越来?越弱了,猛地起身想要?出去,忽然意识到,即便出去了,也没法子可想。

那位紫袍高功什么时候才能到?

唐煦遥重重摔回椅子上,腰间骨骼有些发?痛,但他不是很能反应过?来?,痛了很久,才将手背过?去摸了摸。

唐煦遥什么都顾不上,只是满心期盼那高功拿着药赶快回来?,他不能看着江翎瑜的命一分一毫的消逝。

这一时一刻磨得唐煦遥焦躁,在他濒临崩溃之际,高功拿着药赶到了,江玉引路,往卧房飞奔。

“砰!”

他推开大门,气喘着往床前走?了几步,伸手探探江翎瑜颈间脉搏,停了一会子,发?觉还算平稳,长出一口?气:“来?得及。”

唐煦遥起身,站在高功左侧,看着他扔开封着止血散的红布,将粉末倒在刀口?上。

这药粉性烈,江翎瑜许是疼了,细瘦漂亮的指头竟动了动,唐煦遥瞠目,反应片刻才上前一把握住:“高功,他为何........”

“这药是烈了些,尚书大人疼得慌,我摸他的脉,发?觉他身子极其羸弱,先天的寒症都侵了五脏六腑,病得很重了。待抽了刀,我再开些方子给将军。”这高功不吝惜药粉,洒几下,就轻轻将刀往外抽一截,江翎瑜早已失血昏迷,到这时候他依旧双眼紧闭,指尖却止不住地抖。

唐煦遥握住江翎瑜的手,无暇回高功的话,只是直着眼看江翎瑜的脸,热泪不知第几次蓄满了他的眼眶,不住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