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美?人脸色苍白,想到刚才点红烛喝交杯酒,望着唐煦遥惨淡一笑,“可我?真的很开?心。”
“我?不开?心,”唐煦遥抱紧虚弱的美?人,小声嘀咕,“再也不让你喝酒了。”
江翎瑜只笑,并不说什么,适逢江玉端着盆子回来,才搁在地?上,江翎瑜就捂住唇,挣扎着往床边去,唐煦遥知道他是又难受了,扶着他趴在床边,江玉刚把盆拿起来,江翎瑜再度呕吐起来,这回吐出来的东西大半是血,落在盆子里猩红粘腻,唐煦遥此时在床上,跪在不远处,掌心垫在他腹部与?床榻之间,摸着他剧烈翻涌的肠胃,轻轻缓缓地?揉一揉,心里急得冒火,不免想这朱太医怎么还不来,有些责怪之意,可转念一想,他昨日就已?经阻拦过江翎瑜喝酒,是自?己应允的,天黑,下雪路滑,他来不了也没法子责怪的,于是就这么一边给美?人揉着肚子,一边劝说自?己,却也劝解不开?,特别拧巴,浑身?都不自?在,莫名?焦躁不已?。
江翎瑜腹中翻搅,肠胃拧得厉害,次次呕吐都是眼红落泪,还吐不出多少东西,喉咙和胸腔都痛,像吞了刀子似的,江翎瑜很有些绝望,身?子瘫软,回到唐煦遥怀里的力气都没有,实?在痛苦不堪。
“夫人,不吐了,”唐煦遥见势不好,忙把美?人搀扶起来,接过江玉递上来的绢子给他擦拭唇角,“先缓一缓。”
江翎瑜喉间酸苦,嗓子哑透了,说不出话,只能倒在唐煦遥怀里望着他,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脸颊接连滚落。
“夫人,都怪我?,”唐煦遥自?责,“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江翎瑜与?他对视,泪眼朦胧的,缓缓将?头?摇了摇,声息微弱嘶哑:“不怪你。”
江翎瑜好不容易在唐煦遥怀里踏实?会,朱太医才抱着药箱赶过来,唐煦遥闻声一瞥,登时心软起来,朱太医的官服上满是水痕,衣摆膝间还有未化?的雪,不知道是在外头?摔了几?跤,唐煦遥欲言又止:“朱太医.......”
“无碍,”朱太医不以为意,药箱都来不及放下,就拽起江翎瑜垂着的手诊脉,“看病要紧。”
朱太医摸着江翎瑜细瘦的腕子,静默一阵,撩起眼皮盯着唐煦遥,脸色很不好看:“将?军,您说实?话,江大人究竟喝了多少酒?”
唐煦遥老老实?实?回答:“两盅。”
朱太医不敢置信:“满满两盅?”
唐煦遥低头?:“嗯。”
朱太医震惊不已?,都变了说话的腔调:“这不是要了江大人的命吗?”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唐煦遥怀抱着虚弱的江翎瑜,跪着往前挪了一寸,语气从平和转为央求,“太医,求你救救我?夫人,我?知道错了。”
“好好,将军不要行此大礼。”
朱太医也不再苛责唐煦遥,拾掇起针包来,喉间轻叹:“我?今日还想,江大人素来怕我?触诊,许是难受了也不叫我?前来,好在是来了,要是硬撑着,能不能挺得过今晚都难说。”
唐煦遥心里倏地跳空了下子,失声问:“什么?”
朱太医见唐煦遥将信将疑,放下银针,端了烛火,走到江翎瑜身?边,把他合着眼皮扒开?,唐煦遥借着火光,看清江翎瑜的瞳仁愈发涣散,明明刚才还能说话,仅片刻功夫,手一松开?,江翎瑜只是睁着眼,不知道看光,也不知道看人了。
“太医,”唐煦遥再开?口时嗓音发颤,“我?夫人,他.......”
“有救,”朱太医看着倒是从容起来了,找地?方放了蜡烛,拾起刚才摆在案上的银针,让唐煦遥给美?人的衣裳解开?,只隔着一层寝衣扎针更好些,边说,“都还来得及。”
朱太医从容,下针稳健,抓药不过小秤,自?己就有准头?,他不大明白为何太医院的同僚都是这么慌慌张张的,就像同僚们不懂为何他总是十拿九稳一样?,入朝多年,郁郁不得志,唐煦遥见他如此沉着,医术高超,功底深厚,也就明白他不受宫中妃嫔的热捧的缘由?了。
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要是他愿意屈服名?利场,愿意逢场作戏,早就风生水起了。
江府不消停,紫禁城也不大安宁,照往年规矩办事,竟出了事,话说到往年这些大日子该怎么办,倒说宫中规矩是这样?的:小年夜宴,除夕夜宴,初一夜宴,之后再操持就是皇帝的意愿,总之不如这三日隆重,今儿还下了雪,正好是应当小年夜宴与?赏雪宴赶到一起了,于是今日请的人就多了些,在奉天殿内摆案,请的都是皇亲国戚,拖家带口,王妃和郡王妃们带着子嗣,或是带些府中最喜欢的孩童,很是热闹,崇明帝照旧请了这十二王,三人缺席,其中就有旻亲王,还有与?之交好的映亲王,不过也有人替他来了,是那日支支吾吾不敢替旻亲王说话的王妃,与?映亲王的夫人,一同坐在案后,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这么大的日子,按理?说是要请江翎瑜跟唐煦遥的,虽新封了伯爵,可不是依着这个,主要还是看唐煦遥这王长子的身?份,江翎瑜就是长子夫人,如此尊贵,也是写了请柬的,小年是大宴前送,除夕和初一的是同时送,日期选在除夕前三天,说回请柬,这刚要让廖无春往江府送过去,正跟给江翎瑜看病的朱太医撞上,说是去不了,江翎瑜腹疾犯了,呕吐得厉害,唐煦遥要照顾着,都没法赴宴,这事也就算了。
王长子和长子夫人不来,可是菜都备下了,桌案也提前摆好了,只得就这么放着,先上的牛肉和皮冻冷盘,还有一碗银耳燕窝红枣甜汤,栎郡王此次赴宴带的是第三个儿子,岁数小,正是到处跑的时候,集万千宠爱,喝完了父亲喂的燕窝甜汤,就从他腿上下去,看江翎瑜他们那一条案是空着的,还照旧摆放菜品,爬到椅子上,这孩子爱吃甜,端起一碗燕窝羹就吃,才咽下没一会,就口吐鲜血,口鼻间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栎郡王见此惨状,登时面如死灰,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在崇明帝的金龙案下:“皇兄,有人投毒,快救救臣的儿子。”
此话一出,诸亲王妃子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声,议论声不绝于耳,崇明帝坐在高位,面子上挂不住不说,也觉得皇权受到极大的挑衅,脸色倏地?阴沉下去。
“商星桥,快去请太医院使?,给王儿诊病,”崇明帝怒目圆睁,亲弟弟的儿子让人在宫中大宴上毒害,一时间气顶了脑门,吩咐完了太医的事,又唤廖无春说,“无春,带人封锁紫禁城,朕倒要看看,是谁三番五次打搅朕的安宁,意图谋害朕的臣子宗亲。”
廖无春不敢怠慢,说了声“遵命”,立刻飞奔出去集结东厂人手,依着崇明帝的成命将?整个紫禁城里里外外围了个结实?,其实?东厂没那么多人,这是把御前内卫,护卫,驻在五军都督府的将?士全调遣起来,就差把蝮丹的人也叫来了。
太医院使?今日当班,还有一名?同僚,听闻夜宴出事,两个人紧着忙着就跟商星桥过来了,雪天路滑,跟朱太医一样?,也是摔了几?跤,踉踉跄跄地?跑进奉天殿,小王儿让栎郡王抱在怀里,跟夫人哭成一团,太医院使?来时已?经晚了,孩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口角不断地?涌着血沫,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父亲,母亲”,眼睛就闭上了,都没等着针扎在身?上就断了气,小脸肉乎乎的,在栎郡王怀里,模样?很是安详,就像是睡着了,和往常睡在父母臂弯里一样?。
太迟了,在场的人都知道,栎郡王跟郡王妃也知道,不过就是不愿意放弃。
栎郡王见最喜欢的小儿子毒发身?亡,哭嚎声甚是哀戚,听得众人心里都酸楚,崇明帝正要开?口劝慰,栎郡王悲痛欲绝,瞪着眼,背直挺挺砸在太师椅靠背上,晕厥过去,太医院使?正要救人,崇明帝摆摆手:“来人,把栎郡王送到养心殿里诊治,今夜就安置在朕这。”
廖无春一趟趟地?折腾,腿都要跑断了,这会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奉天殿复命:“圣上,臣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崇明帝指了指放着半碗冷甜汤的条案,“无春,你去看看,这是谁的席位。”
崇明帝记得,栎郡王的孩子是踩到那张案上来着的,众人皆在太师椅上坐定,孩子调皮,站得高了格外显眼,想必是吃了那里的东西才出事了。
虽说按位次来说,那里该是唐煦遥和江翎瑜的所在,但除了他们俩,还是有皇室宗亲缺席未至,故而需得看仔细。
廖无春上前查看,见条案上的象牙牌上刻着的是“平阳郡王长子,长子夫人”,那就是唐煦遥跟江翎瑜无误,于是禀明皇帝:“回圣上的话,是柱国将?军和柱国大人的。”
“岂有此理?,”崇明帝怒而起身?,“验毒,看看到底是谁的碗里有。”
跟随栎郡王去养心殿的只有太医院使?,还有一名?太医留守,听闻吩咐,忙从药箱里拿出试毒银针,分?别试探两碗甜汤,银针均发黑,如实?告诉崇明帝:“圣上,都有。”
崇明帝勃然大怒,要是江翎瑜刚上任时守卫不严,险些在文华殿酿成大祸也就算了,现在公然在夜宴投毒,这就是挑衅天子恩威。
“查,”崇明帝清扫余孽的心已?决,“朕要知道到底是谁摸过两位爱卿的碗筷,现在就去查!”
廖无春查案前,派线人找了莫羡,把消息传出去,让他转告江翎瑜和唐煦遥。
东厂行事极快,廖无春才派遣不久,这信就传到了,莫羡进江府的主卧时,朱太医也还在,这期间江翎瑜又吐了几?次,把晚上正堂夜宴时吃下去的东西都呕出来了,最后只能吐些带血的清水,才算稳住,待莫羡叩门进来,屋里酒气不散,要遵医嘱,江翎瑜腹疾犯得太厉害,还不能躺,背倚着唐煦遥的心口,如此勉强坐着,精神涣散,嗓子让这些秽物烧哑了,加上没力气,就一言不发的,阖上眼歇息,整个人无声无息,只有心口腹部随着吃力的呼吸轻轻起伏。
唐煦遥心疼美?人,极力让他在怀里坐得舒服些,朱太医不许揉肚子,就搓热了手给美?人捂着,轻缓地?给他抚着胃。
莫羡见江翎瑜虚弱至此,惊得后退了些:“将?军,这.....”
“夫人胃不好受,吐血了,躺下怕血呛嗓子,太医让我?扶着夫人坐会,”唐煦遥觉得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太冗长,也叙述不清,于是长话短说,接着问,“怎么,你不与?同僚过小年,还有什么事吗?”
莫羡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朱太医,脸上犯难:“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