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1)

此处青山明朗, 峰峦秀丽, 侧畔有有渭河流经, 风水上佳,韩氏先人及韩老夫人皆葬于此。

至墓前,奴仆们持帚清扫落叶与野草, 又引山泉洗涤浮尘, 紫檀案摆开, 供奉鲜花果品,焚起摩罗旖檀香。

韩子琛持香,拜了三拜,恭敬地道:“祖母,表妹回来?看望您老人家了,如?今她一切都好, 还请您放心。”

傅棠梨怔怔的,良久没有言语,半晌,她垂下眼帘,低声道:“大?表兄,你站远去,我?有些话,想和外?祖母单独说说。”

韩子琛深深地看了傅棠梨一眼,一摆手,领着?众奴仆一起避开了。

待旁人走远后,傅棠梨慢慢地跪了下去,抚摸着?眼前的墓碑,手指颤抖。

这两年,她时常梦到自己在渭州时的日子,外?祖母犹在,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梨花,然而,每每醒来?,发觉身在长安,唯有满腹惆怅,无人可诉。如?今不是梦,她的的确确回到渭州了,但是,为她挡风遮雨的外?祖母早已经走了,无论如?何,回不到从前。

这世?间只留下她一人,长安不是她的家,渭州也不再是了,天地之大?,她却无处可归。

傅棠梨模模糊糊地想起,她曾经对?一个?人提及此语,他是怎么安慰她的?

“我?在这里?,你便?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吧。”他后来?对?她这么说道。

但是,并不能够。

傅棠梨难耐地弯下腰,想给外?祖母磕一个?头,额头触及地面,再也抬不起来?,她伏在那里?,肩膀颤抖,眼泪无声地滴落,很快洇湿了那一小块泥土。

如?果……如?果外?祖母还在就好了。可是,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眼泪掉得更急了,傅棠梨用力地咬住了嘴唇,咬得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傅棠梨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别哭了,祖母会心疼的。”

“别碰我?。”傅棠梨竭力压抑着?哽咽,生硬地拒绝韩子琛的安慰。

韩子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傅棠梨的身后,此刻蹲下身来?,用一种充满怜悯而担忧的目光看着?她:“你在长安过得不快活吗?”

傅棠梨直起腰,别过头,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两把,冷静地道:“我?过得很好,大?表兄不必担心。”

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还无法完全恢复,声音略微沙哑,带着?一点?啜泣的尾调,泄露了她的情绪。

韩子琛和傅棠梨青梅竹马,自幼一起养在韩老夫人膝下,他对?傅棠梨的性?情和心绪,比任何人懂得都多。

“你不快活。”他很肯定地道,“傅家人对?你不好吗?还是……”他略一思索,目光微动,“你对?自己的婚事不满?”

傅棠梨抿紧了嘴唇,站起身子,她跪的时候有点?长,腿脚发麻,不禁踉跄了一下。

韩子琛伸手,扶住了她。

傅棠梨面无表情,甩开了韩子琛的手,避开两步,自己站稳当?了,矜持地将双手拢在袖中,腰身挺得笔直。

韩子琛也不恼,他带着?几分玩味的神?色审视着?傅棠梨:“怎么,被我?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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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棠梨微微抬起下颌,她作出这种姿态的时候,带着?一股不经意的倨傲和清高?:“赵元嘉样貌出色,乃国之储君,我?嫁给他,来?日贵不可言,通天下的女郎都在羡慕我?呢,我?不满?我?有什么不满的?”

“嗯,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不满?”韩子琛依旧心平气?和,神?态亲切自然,好似从前他们在家中闲聊一般,“你不喜欢他吗?”

傅棠梨的目光冷了下来?。

韩子琛好整以暇,微笑着?和她对?视。

傅棠梨不愿意在外?祖母的面前和韩子琛继续逞这口舌之争,她此刻已经收拾好情绪,完全恢复了平素的端庄娴静,闻言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韩世?子,注意你的身份,君臣有别,这种事情,不是你能够妄议的。”

“这很好。”韩子琛反而踏前了一步,他的声音低低的,近乎耳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梨花,虽然你没有喜欢我?,却也没有喜欢上别的男人,我?心中十分满意。”

傅棠梨转过脸,定定地看着?韩子琛,认真地道:“大表兄,你再惹恼我?,我这会儿就掉头回长安去,自此后与你为敌,待我?得势,定叫你西宁伯府永无宁日,你觉得如?何?”

她的目光冰冷,神?情淡淡的,看着?韩子琛的时候,和看着旁人的神色没有什么分别。

仿佛陌路。

韩子琛时常觉得,傅棠梨哪哪都好,唯有一点?令他不喜,她的心性和韩老夫人过于相似了,骄傲而刚烈,令他无法掌控。虽然如今为她撑腰的韩老夫人已经不在了,但她和往昔一般无二,没有半点?低头的意思。

韩子琛意识到这一点?,再次在心底发出遗憾的叹息,他素来?心性?深沉,收放自如?,当?即后退几步,敛起笑容,拱手作了一个?长揖:“对?不住,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胡乱说话,我?认错,向表妹赔罪,你别往心里?去,往后我?再不敢了。”

傅棠梨语气?淡淡的:“我?念着?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始终把你当?作兄长看待,你若连这也不要,就罢了。”

“表妹勿恼,确实是我?错了。”韩子琛一脸正色,“然则,有一点?表妹须得知道,我?固然自私凉薄,但对?你的爱护之心却半点?不掺假,至少?比傅家那些人要好上许多,这世?间,我?是你最亲之人,你我?兄妹本应友爱相扶,若因我?一时失言而伤了和气?,岂不是令祖母在天之灵不安吗?”

傅棠梨摇了摇头,未置可否,她沉默了下来?,重新持了香,给韩老夫人拜了又拜,在墓前伫立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再没和韩子琛多说一句话。

而韩子琛只是带着?温和的微笑,一直跟在傅棠梨的身后,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两日后,西宁伯世?子大?婚。

是日黄昏,渭州城内锣鼓喧天,爆竹不绝,满城百姓同贺,西宁伯府张灯结彩,设十里?仪仗,迎新妇入门。

宾客如?云,陇西境内大?小官员并渭州军中上下将领皆来?祝喜,又有韩氏族中远近亲眷前来?赴宴,哪怕西宁伯府场地宽阔,此时也显得拥挤了起来?,更勿论府中奴仆如?云,来?往服侍,真真是冠盖如?云、门庭若市。

傅棠梨被吵得头晕,后头实在忍不住,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带着?两个?婢女,在廊庑外?的角落里?稍微透一口气?。

胭脂心性?活泼,尤爱热闹,还踮着?脚张望:“人可真多啊,大?公子的面子就是大?,我?瞧着?,渭州有头有脸的人全在这了。”

黛螺稳重些,还记得正事,和傅棠梨悄悄道:“韩氏的二老太爷、四老太爷并三房那边的七老爷今儿都过来?了,娘子稍后要不要问问他们银矿上的事?”她委婉地道,“虽说大?公子光明磊落,但保不齐下面的人有什么疏忽,娘子仔细着?点?也好。”

二老太爷辈分最高?,是如?今韩氏家族的族长,四老太爷和七老爷德高?望重,亦为族中宗老,当?初韩老夫人临终前,将西宁伯持有的银矿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傅棠梨,就是这三人受了嘱托,代为打理。

傅棠梨斜倚着?栏杆,手里?拈着?一把纨扇,轻轻摇着?:“倒也不必操心,外?祖母替我?选的人,自然是得用的,二老太爷公正又古板,四老太爷和七老爷精明活络,他们受过外?祖母的大?恩惠,不会辜负她老人家,我?没什么不放心,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