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唯太子妃马首是瞻,忙不迭地点?头,“喏喏”应声。
赵元嘉还?在哭着,呜呜咽咽,好?似要把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悲痛与惊恐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毫无?仪态。
傅棠梨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门外,但她又不能,只得叹了一口气,命仆从?上,强拖着赵元嘉起来,打了水给他净手,又命人脱太子冠帽,仓促间不曾备下斩衰丧服,只能取白衣以代。
“好?,留着眼泪不要擦,对,头发也不要再梳理,就这样,甚好?,你把素服换上,哭着,不要停,去,现在就去拜见圣上,向圣上请罪,请辞太子之?位。”她冷静地道。
“不!”赵元嘉脱口否决,嘶声道,“孤是太子、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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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孤怎么能……”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先收住了口。
他是元延帝的太子,原本将?成为下一代帝王,而?如今,坐在帝王位置上的那个人,该如何对待他?
赵元嘉想?起赵上钧的素日脾性和手段,不由打了个哆嗦。
而?这时候,傅棠梨已经在问他了:“那你说,是太子之?位要紧?还?是命要紧?”
赵元嘉不甘又无?奈,当此众人面,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顿觉难堪至极,又开始放声大哭。
傅棠梨咬着牙,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下来了,实在没法子,转而?换了一副语气,耐着性子哄他:“听闻当今圣上乃是先帝所养育成长,手足情深,往日朝中多有称颂,如今先帝山陵崩,纵有不睦,也都烟消云散,圣上只会记得先帝的好?处了,这是先帝给我们留下的后路。”
她指了指外头,声音愈发温和:“我虽不复记忆,但也听人提及,当今圣上杀伐果断,铁血铁腕,手中实实在在地握着重兵,你拿什么争?莫犯傻,听我一句劝,自己?去辞了太子之?位,将?来安安分分的,圣上念得先帝的情,或许可以给你一世富贵清闲,又有什么不好??”
陈虔也在一旁点?头,极力劝说:“太子妃所言甚是有理,太子素来温良恭俭,纯厚至性,本来嘛……这江山重负就不好?承,劳心费神的,倒不如退一步,富贵清闲才?是难得,快活似神仙一般,到时候,小人依旧陪着您,我们安心享乐去,不比从?前差几分。”
东宫众人谁不惜命,纷纷出言附和,总之?,太子妃从?来睿智,她说的话,总是对的,太子一定要听从?才?是。
只有齐乘风脸色铁青,面带怒容,扭过头,大步走出了帐外。
赵元嘉被这一群人劝着,总算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下来,半晌,叹道:“也罢,就如二娘所言。”
当下,他收拾了一番心绪,含着泪,哭哭啼啼的,待要出去,才?走两步,又停下,回头哀求道:“二娘,你陪孤一起去吧。”
傅棠梨微微皱眉。
赵元嘉目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如今,孤只有你了,你陪在孤的身?边,孤这心里才?能踏实,二娘,陪孤一起去吧。”
傅棠梨叹了一口气,卸下钗环,更换白衣,随赵元嘉一道出去。
外头艳阳高照。
眼下局势动?荡,旧帝崩,新帝立,百废待兴,后有叛军步步逼近,各州府兵马动?向不明,当此形势下,随圣驾出行的百官及家?眷大多被禁于帐中,非圣命不得外出,除玄甲军的将?领外,只有三省六部的重臣奉了帝命,在长陵坡营地中来回奔忙,各自行色匆匆,见旧太子及太子妃,皆神色尴尬,不过略一躬身?,远远地就避开了,无?人近前。
赵元嘉深恨这些人无?情无?义,但也无?可奈何,这一路行来,心中愈发忐忑,将?近玄甲军主帅大帐时,恰见赵上钧出来。
赵上钧已经脱去了道袍,他并没有穿上帝王的冕服,亦是一身?素衣,以麻束发,但他形体高硕,气度威严,左右有几个大臣弓着腰,边走边和他禀告着什么,身?后有铁甲武士持长戟随侍,仪仗森严,他行走其中,龙骧虎步,俨然?有山岳巍峨之?势,令人不能逼视。
赵元嘉尚未靠近,已有铁甲武士过来,一左一右架起长戟,拦住了他的去路:“圣驾出行,闲人止步。”
曾几何时,太子已经变成了旁人口中的“闲人”。
赵元嘉心头滴血,面上却不敢露出异色,反而?忍气吞声,拱手道:“臣赵元嘉,求见圣上,烦代为通禀。”
两个武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过去,向皇帝禀告此事。
距离有些远,傅棠梨跟在赵元嘉的身?后,隔着众多士兵和大臣,她看见赵上钧转过脸来,他的个头很高,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这边。
乱风起,黑色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夏日骄阳似火,悬于九重天上,过于耀眼,傅棠梨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那一瞬间,锐利的煞气扑面而?来,几乎刺破肌肤,令她怵然?。
风吹得发鬓都乱了,她低下了头。
武士回来,依旧冷漠,硬邦邦地重复了一遍:“圣驾出行,闲人止步。”
新帝拒绝接见旧太子。
赵元嘉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浑身?发抖,绝望地转过来,对着傅棠梨发问:“二娘,这该如何是好?。”
傅棠梨没有回答。分明近在咫尺,而?赵上钧却连她的面都不愿见上一见,这该如何是好?呢?她也无?从?知晓。
他如今身?份不同了,或许对他而?言,她不过是罪臣之?妻,不配与他说话。她思及此处,顿时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一阵难堪,脸上火辣辣的,没有再多看赵元嘉一眼,转过身?,沉默地往回走。
“二娘、二娘。”赵元嘉慌慌张张地追上来,缀在傅棠梨的身?后,他太过于紧张了,并没有留意到傅棠梨的神色,而?是搓着手,不停地念念叨叨,“这该如何是好?,皇叔、不、不、是圣上,是不是觉得孤会对他不敬,才?不肯见孤?怎么办,这事儿若拖延下去,就怕旁人进了什么谗言,等不得孤请辞太子位,圣上就要治罪下来,这、这就来不及了。”
傅棠梨神色不动?,仪态端方,步履沉稳,一句话也没有说,嘴唇抿得紧紧的。
“二娘!”赵元嘉烦恼地抓了抓头发,“你倒是说句话呀。”
傅棠梨瞥了他一眼,懒得开口。
赵元嘉忍不住,拉住了傅棠梨的袖子:“这么着,孤去找傅老大人,请他帮忙拿个主意,他是天子近臣,深谙圣意,又是你祖父,必然?能为孤分忧,二娘,你觉可好??”
“不好?。”傅棠梨被人扯着袖子,终于停下脚步,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赵元嘉,“圣上正猜忌你,你这会儿跑去和朝廷重臣私谈,在旁人眼中看来,你想?做什么?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吗?”
赵元嘉慌忙摇头:“不、不,没有这个意思,孤只是……只是……”
他把傅棠梨的袖子抓得更紧了,放下他往昔尊贵高傲的架子,哀求道:“二娘,你是傅家?的女?儿,你回去向长辈请安,那是天经地义的,旁人说不得,若不然?,你替孤去傅老大人那里,和他商议一番,求他指点?迷津,或者求他去圣上面前替孤代为转圜,说不准还?能换来一线生机,二娘、二娘,如今孤能靠得上的人只有你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傅棠梨定定地看着赵元嘉好?一会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顶着东宫太子妃的头衔,至少在外人看来,她与太子休戚与共,脱不开干系,这一夜之?间,风云乍变,委实令人措手不及,现如今,她自己?心里也没个底,赵元嘉说得不无?道理,傅方绪是朝中老臣,必有深谋远虑之?处,或可讨教。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叮嘱道:“也好?,我许久未见家?人,这会儿便去问候祖父,你先回去吧,待在行帐里,哪儿也别去,话也不要乱说,记得安分最要紧。”
赵元嘉如释重负,啰啰嗦嗦地又交代了许多,这才?忐忑不安地走了。
傅棠梨向旁边巡防的卫兵问了方向,朝傅家?的行帐走去。